在偏远地区，尤其是山区开展疫苗接种运动的挑战，是身处大城市的人无法想象的。但就是在这样的挑战下，喜马拉雅山印度一侧的达里地区，实现了100%的成人新冠疫苗接种率。这一成就要归功于社区卫生工作者因地制宜的策略和100%的付出 —— 有时，这意味着不辞辛劳，跋山涉水，挨家挨户地服务。
准备打新冠疫苗的那天，77岁的拉姆穿着破旧的羊毛夹克和毛衣，戴好帽子，准备用三个小时步行下山。从他印度北阿坎德邦喜马拉雅山区的家进入主路，拉姆先要顺着一条一英里长，从陡峭山崖上倾斜下来的小路爬下来，然后沿着通往帕丹普里村的主路走90分钟。这是达里地区唯一的公立医院和疫苗接种点，服务分布在46个村庄的约3万人。
2021年9月，印度正从毁灭性的第二波德尔塔疫情中慢慢恢复。据官方统计，2020年6月1日至2021年7月1日期间，超过40万印度人死于新冠。但《科学》杂志最近的一份报告估计，印度真实的死亡病例可能高达320万，其中大多数，也就是约270万发生在2021年4月至6月的三个月内。
打开凤凰新闻，查看更多高清图片■ 9月3日，77岁的拉姆在帕丹普里打了一剂新冠疫苗后步行回家
接下来的几个月，印度新冠病例显著下降，即使在1月下旬奥米克戎席卷而来的第三波疫情中，住院率最高峰也比以往低。这在一定程度上归功于全国范围内为遏制疫情所做的努力。印度于2021年1月开始推出新冠疫苗，优先接种的是卫生工作者，然后是50岁以上和有基础疾病的人。疫苗的推广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到了今年1月30日，印度政府表示，75%的成年人口已经接种了两剂新冠疫苗。
拉姆年过七旬，很早就获得了接种资格，但起初他只想待在家。由于身体不适，也不放心疫苗的安全性，他对必须出门办的事都感到很忐忑。但帕丹普里的卫生工作者 —— 尤其是他作为接种工作人员的儿媳，用几个月的时间说服了他："她工作十分努力，敦促我打疫苗，如果这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家人和整个社区。”
拉姆对疫苗态度的转变并不罕见。很多人本来都对疫苗存有疑虑。到了10月初，在这个面积超过30平方英里，其中大部分是崎岖山地，海拔高达7000英尺的孤立地区，100%符合条件的成年人都接种了第一剂新冠疫苗。达里地区首席医疗官坎德帕尔告诉我们，这意味着28000人打过了疫苗。达里所在的北阿坎德邦也在10月中旬达到了100%接种率，即符合条件的所有成年人（约740万人）都接种了至少一剂新冠疫苗。
■ 拉姆在帕丹普里医疗中心留观，护士兼助产士阿亚刚刚给他打完疫苗
■ 接种点给等候者发放的号码牌
虽然大多数印度城市正迎头赶上，但达里地区无疑成了接种典范，而且现在那里的人已开始打第二针和加强针了。到本文截稿之时，大雪导致当地多条道路封闭，但作为世界上最偏远地区之一的达里，超过80%符合条件的成年人已打完第二针。到2022年2月底，该地区的成年人口将全部完成全程接种 —— 尽管让卫生官员统计清楚每个家庭成员的情况是个大挑战。此外，所有符合条件的15至17岁青少年也打过了第一针。
北阿坎德邦的其他地区也取得了类似的成功，印度最北端的山地喜马偕尔邦也是如此。事实上，达里和这些山区的疫苗接种率远远超过了那些卫生条件好、疫苗更易部署也富裕得多的地方。例如，在美国，截至2月14日，64.4%的成年人全程接种了疫苗，而75.9%的人接种了第一剂疫苗。
其他国家和城市还在纠结，而如此偏远的一个地方是如何取得成功的呢？关键就是卫生工作者的付出，她们深深植根于社区并且知道如何在危机中最好地为社区服务。
■ 人们在阿加里亚疫苗接种点打完第一针疫苗后离去
■ 夏尔马在做接种准备工作
8月2日，天还没亮她就起来做饭，打扫卫生，带着牛羊出去吃草，然后就和丈夫及两个邻居再次出发。到达接种点后，黛维和丈夫排在了不同的队里 —— 男性排队时间要短得多，其中大多数人，包括她丈夫，都准备打第二针了，大多数女性还等着打第一针。这种性别差距在印度很常见，因为女性很难从繁忙的育儿和其他家务劳动中脱身。根据印度官方疫苗接种网站CoWIN的数据，截至2月14日，印度共接种了16.7亿剂疫苗：女性49.5%，男性50.5%，差距达3800万剂。
黛维的丈夫7月就打了第一针。黛维没法和他同去："这要花一整天的时间，谁照顾孩子，谁做家务？” 甚至在黛维最终打上了疫苗的那天，她也是做好登记后马上赶回家做饭，照顾牲畜。丈夫帮她占着位置，等她冲回来正好赶上："我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如果疫苗又用光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 黛维在她的农场
黛维对打疫苗的态度并非一直如此积极。像《时代》采访的许多达里居民一样，她最初很害怕："我们听过疫苗导致不孕不育或死亡的传闻，但后来看到人们打了疫苗都没事。社区卫生员也来村里做思想工作。她们都是我们社区的人，我们信任她们。”
关键是，这些卫生工作者过去的付出已获得了大家的信任。达里的卫生工作者大多是当地妇女，她们都是经过培训，拿过证书的社区卫生员或是被政府雇佣的护士兼助产士，是社区与公共卫生体系的第一联络点，在社区中有健康教育之责。在整个印度，特别是在农村地区，这些社区工作者在应对新冠大流行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提高了人们对病毒的认识，跟踪和监测病例，然后执行疫苗接种计划。这种信任让当地人相信他们需要疫苗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 即使这意味着在陡峭的山路上步行数小时。
达里新冠疫苗接种运动成功的基础是印度的国家免疫规划，尤其是针对偏远地区的女性和儿童。这个庞大的计划每年覆盖约2670万新生儿和2900万孕妇，依赖于地区医院、初级卫生中心、卫生工作者和社区志愿者共同组成的的庞大网络。它还应归功于印度了不起的根除脊髓灰质炎疫苗接种运动，这场运动始于1994年，当时印度占了全球脊髓灰质炎病例的大约60%。数百万一线卫生工作者承担了每年两次为1.7亿5岁以下儿童接种脊灰疫苗的任务。2014年，在运动开展了二十年后，印度宣布“零脊灰”。
■ 护士兼助产士夏尔马准备搭搭便车去阿加里亚的接种点
■ 夏尔马（中）在阿加里亚村小学指导工作，在那里他们建立了疫苗接种点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社区卫生项目的负责人拉吉布说，印度儿童免疫计划称得上是"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但仍需调整以便将新冠疫苗纳入进来并推广至成人。坎德帕尔的团队由13个护士兼助产士和46个社区卫生员组成，他们咨询了达里各个村的村长，调整现有的免疫设施以解决出行难和手机使用问题。首先，他们领先了印度大多数地区启动了项目，向各个村子派遣了流动工作小组。虽然脊灰疫苗接种活动已经包括了挨家挨户的服务，但新冠疫苗需要覆盖整个成年人口。这些工作小组徒步进入山区，去往更孤立的社区，在那里他们又建了灵活接种点，方便所有人前来打疫苗 —— 无论是对于想打的人还是犹豫不决的人。
坎德帕尔的团队为工作小组增加了装备齐全的救护车，应对疫苗不良反应。负责数据录入的人在政府疫苗应用程序上登记好要打疫苗的村民，然后提示打针后的注意事项。坎德帕尔在卫生员和村长之间建了群聊，张贴每周接种时间表，方便村长和村民沟通。坎德帕尔：“新冠迫使我们大胆思考，也迫使我们创建了新系统，这个系统在未来还将大有作为，满足更多人的需求。我们利用了旧的体系，对它进行了现代化的改造。”
■ 夏尔马（左）领导的流动工作小组上门服务，因为这家人无法自行前往接种点
到了9月，坎德帕尔团队成员的夏尔马，在达里已经整整工作了13年。她往返于帕丹普里医院和各个偏远的村子。她在村里很受欢迎，能叫出很多女性的名字，因为几年前她曾给这些妈妈们的孩子打过疫苗。这一次，她用严厉的声音告诉妈妈们，赶紧来打新冠疫苗。
在夏尔马的团队赶到前，阿加里亚的居民能打上疫苗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偏僻营地，需要在一条未铺砌的路上跋涉很久才能到达，如果岩石和土壤因雨水而松动，这段路就可能变得很危险。所以夏尔马和她的团队决定建一个临时接种点。等待接种的队伍排了很长，到了下午，排队的人还有很多。
打疫苗时，夏尔马注意到三个老人聚在一起，在接种点坐了一整天。她走过去，用非常尊敬的语气问：请问您登记了吗？他们马上表示拒绝："不不，我们只是看看，但不想打。”
夏尔马没有被吓倒，继续追问：您看看我，我就是最早接种疫苗的人。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村里很多其他已打过一针疫苗的人也过来说他们都很好，没感到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最后，三位老人让步了。夏尔马带着得意的微笑把他们带到桌前，拆开一盒新的疫苗："你不能让步，劝服他们中的一些人，我甚至耗了好几天，好几个星期。”
■ 夏尔马给37岁的阿莎在家门口打了疫苗。阿莎有关节炎，无法走到接种中心。
一天的工作结束，夏尔马检查了登记名单，找到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残疾人的名字，她知道这些人无法自行到达接种点，所以就带着疫苗和同事去拜访。虽然莫迪总理将在两个月后才宣布执行挨家挨户的疫苗接种政策，但根据夏尔马的工作经验，有时就是需要主动上门。
像夏尔马这样的卫生工作者非常清楚社区面临的挑战，无论是出行困难还是大家对公卫问题的认知和投入，这些问题在大城市不可想象。在阿加里亚接种点，她抓住每个机会在妈妈带孩子来打常规疫苗的时候宣传新冠疫苗，让妈妈们自己也要注意接种："你必须关照她们的情绪。我们不会太强势，说服她们需要时间。有时我会直接提要求，显得很严厉，但她们都知道我的本意是好的。”
2021年最后几个月，夏尔马和同事们马不停蹄，为偏远村庄的人打疫苗。黛维在八月打了第一针，在十二月打了第二针。尽管她仍必须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接种点。打完针，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不久之后，奥米克戎席卷了全国。
几周后，印度新冠新增病例开始下降，各邦政府在长期停课后重新开放了学校。达里的病例也在下降，住院率仍然相对较低，卫生工作者仍在努力为15至17岁的青少年全程接种疫苗，并开始给成人打加强针。夏尔马说，这次比第一剂要容易得多，大家对疫苗都熟悉了。村民在电视上看了加强针的新闻后还主动向我咨询，他们明白疫苗对于保护整个社区安全的重要性。
这种信任让黛维这样的人不嫌麻烦地去打疫苗："我会敦促大家都接种疫苗。不要只考虑自己，要想想朋友和家人，以及整个社区。你是安全的，他们才是安全的，世界才是安全的。”
作者：NILANJANA BHOWMICK / UTTARAKH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