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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科幻小说实验室的第 51 期
本篇小说约16768字 预计阅读时间42分钟千面之王
当教堂的第十二响钟声于城市的夜幕下回荡，皇宫中盛大的舞会正步入高潮。金色的灯光从象牙与琥珀制成的的穹顶上倾泻而下，照耀着马赛克镶嵌的大理石地板。一位位贵妇和骑士在舞池中旋转起舞，五彩斑斓的裙摆如繁花绽放。
伊森卡特公爵倚着二楼游廊上的红木扶手，欣赏着下方舞动的人群，时不时慢条斯理地呷一口杯中的气泡香槟。但他的同伴，加尔文勋爵，贼远没有他那般优雅淡定。他兴奋地在台阶上上蹿下跳，把鼻子压在墙面上，仔仔细细端详抚摸着墙纸上繁复的纹饰，甚至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上一口，又闭上眼睛陶醉地回味着，引得来往的宾客纷纷侧目。
“加尔文，淡定一点，注意你自己的举止，大家都看着你呢。过一会‘国王’就要来了。”公爵略带尴尬地拉了拉兴奋的勋爵，随后他趁周围人不注意，轻声耳语道：“我知道你对虚拟空间很感兴趣，但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诶呀，您不懂！”加尔文兴奋地叫着，“您难道真的看不出这个虚拟空间多么迷人吗？您可以试一试，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触摸物体的感觉，没有那种触电似的廉价触觉体验，而是从指尖到指肚逐渐逸散开的，富有层次感的触感！他们肯定用了Unix2035以上的物理交互和触觉引擎！甚至连非食物的物体都有细腻复杂的味觉体验，我在舔这面墙的时候，能感受到舌尖上微微的金属味道，混杂着有点像灰尘的嗅觉共振，这肯定是机器学习的回火算法显示出来的味道——”
“嗯，说真的加尔文，”伊森卡特嘟囔着，“我感觉这种每分钟1200块的虚拟空间体验，和街边街机厅里两块五一次的没太大区别。”
“你——！哎，算了，你这种赛博菜鸟来这里真是暴殄天物。”加尔文没好气地瘪了瘪嘴，“反正也是‘国王’请客，不用自己掏钱。你看，他来了！”
鼓乐齐鸣，人群安静下来，一位身着华丽戎装的鹰钩鼻男子在守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上楼梯。两人赶忙整理衣襟，俯身庄重施礼。
“呦，伊森卡特，加尔文。”国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低声耳语道：“卡尔宾已经上线，人齐了，咱们赶快开始，服务器里都是那群可恶的赛博条子！”
他打了个响指，喧哗的人群骤然凝固，时间在刹那间静止，整个大厅中陷入死寂。他打开一扇小门，三人一同钻入门后的黑暗。
狭小的密室中，一蕊黯淡的火焰在黑暗中燃起。看到三人进门，一个长须飘飘，身着东方官袍的老人急忙起身。“你们快一点，跨平台的虚拟网络协议没那么稳定，二阶虚拟机撑不了多长时间！”他向烛火中滴了几滴精油，一股迷醉的芬芳从火焰中溢出。
“非要来这么一次吗。”伊森卡特嘟囔着坐下，“上次从二阶虚拟空间里出来，害得我头晕了一个星期。”
“这样至少能安全一点。现在基本所有虚拟空间都在赛博条子和其他帮派安保公司的监控之下，只有在虚拟空间里架设虚拟机再建构一层空间，才能躲开那些可恶的爬虫和电子眼。”加尔文说。
“加尔文，你在外面放风，我们进去。”国王沉声道，“要是条子来了，你就关闭虚拟机，把我们紧急弹出，在里面我们可看不见外面什么样。伊森，你和我一起进去。”
伊森卡特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任凭睡意从熏香的烟雾中一阵阵向他袭来。
等他睁开眼时，四周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雪白的空虚。他与身边的几个身影一同漂浮在无垠的空间之中。
“我们开始吧。”国王说，“刘，那批军火怎么样了？”
“希金斯，今天上午我们的人在东港从货轮上把货搞了进来，没让海关雇佣军察觉到。现在那批货正存在我们在西城的地下仓库里，随时可以启用或者转移。”那个仙风道骨的东方老人说。
“蛇头抽成多少？”
“200万北约的信用点，大概抽成了百分之二。”
“靠，我们组每次把电冰搞进来的时候，那些个天杀的蛇头都要吞至少百分之十的钱。”一个头顶羽毛冠的印第安人忿忿地骂道。
“那帮高地人只认枪不认人情，你下次要找一个有军队背景的中间人。”一个穿熊皮大衣的高大男子笑道，“喂，老板，帕尔墨公司的那帮高管真是硬脑壳，他们难道没听说过和新太平洋公司抢单子，就是和咱们对着干吗？要我说，早该收拾他们了，是不是，老板？”
希金斯“国王”点了点头：“要是那笔义体接口的单子被帕尔墨签走了，他们就要有麻烦了。这样吧，伊万，你和三角洲的那两支‘海鸥’雇佣军联系一下，要是那些高管再不服软，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还欠太平洋一个人情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希金斯，我们的经纪公司最近发现了一位突然在网络上走红的流行歌手，C·K·林克，他在一夜之间在社交媒体上大火，可从前没人听说过这样一位歌手。我们和其他几家公司正在抢夺签约权，你看.....”
“偶像工业的事情你和杰克去说。”希金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关心这个，这方面还是他在行。伊森，你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老板，是这样，我们在警察局的线人最近汇报给我们了一个消息，说条子们正在追查一个叫‘千面之王’的犯罪团伙，你知道他们吗？”
希金斯困惑地摇了摇头。
“根据他们的调查，千面之王是个十分庞大的组织，拥有上千万个实名或匿名账户组成的情报信息网络，至少上千人的基层情报网的武装组织，拥有调动整个新芝加哥地区至少5%算力的统筹调度能力。因为他们涉及的几乎所有犯罪事件都被伪装成是其他帮派作案，涉事成员无一提及关于组织的任何事宜，所以这个帮派一直隐秘在暗影之中，不为人所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脸茫然。
“我在道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新芝加哥的黑帮我都混熟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就算他们真的存在，又是怎么传不出一点风声的？”希金斯说。
“他们常常以不同面目出现，所以那些条子们把他们叫做‘千面之王’”
“难道我们内部或者公司的武装里也有他们的卧底.....？”穿熊皮大衣的男人猜测道。
伊森卡特看到面前众人疑惑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希金斯，我本来不想大费周章，但既然你们都说不知道......我只能把你们押回局里审问一番了。”他耸了耸肩，打了个响指，霎时间，他的面容扭曲变化，变为了一个胡子拉碴，五官深邃，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身上华丽的贵族服饰蜕变为黑色的警官制服。
周围的众人一阵哗然，穿熊皮大衣的男人下意识扑上前扼住他的咽喉，却扑了个空。
“别傻了，伊万。这里面可没有空间装物理引擎。”希金斯冷冷地说道，他阴郁地转过头：“啊，我猜到了，我认得你，约翰·德雷克，你盗了伊森卡特的号，对么？你这个天煞的条子！——加尔文，快把我们弹出！有内鬼！”
没有任何回应。
“拜托，你们不会还以为虚拟空间里的加尔文还是那个加尔文吧？你们逃不掉的，我们已经锁定了你们身体所在的位置，恐怕你们下次再见到现实世界大概是在拘留所里了吧。”
“哼，你们可以试试，条子们！”希金斯冷笑一声，他的身形从众人眼前突然消失。
德雷克骤然变了脸色，他一打响指，身体猛地向下坠落，雪白的世界从头顶飞快远去。转瞬间，他从睡梦中醒来，熏香的烟雾还缭绕在鼻尖，一阵眩晕的感觉冲上头顶。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踉跄着冲出房门，门外宫廷依旧华丽明耀，但舞池中起舞的人群皆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厅和楼梯上一列列黑色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察部队。
“各单位注意，你们进去，接管那个虚拟机！”德雷克命令道，“通知指挥部，其他人还在里面，但是希金斯跑了，赶快追踪他的ip地址和物理位置，我要出去抓他！”
“费舍尔！”他朝原本被认为是加尔文勋爵的人喊道，后者正从房间中走出，“现在出去帮我们锁定希金斯的位置！”说完，德雷克从皇宫的阳台上翻身而下，在坠落中，世界破碎，那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
黑暗褪去，他睁开眼，指挥车车顶日光灯的白光刺入他的眼眸。他用力挪动僵硬的身躯，纵身从躺椅上跃起，一把扯下后脑的神经接驳电缆。“希金斯的位置找到了吗？”他朝车厢内几位赛博警员喊道。
“正在查，队长！”一个警员大喊，他脑后插着接驳电缆，紧闭双眼，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费舍尔，你能不能协助一下他们！我把你带出来出外勤可不是为了让你看热闹，也不是让你在虚拟空间里面品鉴什么物理引擎的！”
“别担心，德雷克，他跑不掉的。”一个年轻人拔掉接驳电缆，向德雷克走来。他面容瘦削，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眼镜，嘴唇上带着戏谑的微笑，看起来一点都不焦急。
“让我看看.....”他凑近屏幕，咬着指甲沉思，“唔....希金斯应该用了强制弹出回路和二层代理服务器.....这样吧，改换路径，暴力检索一分钟之内的所有在线强制弹出插件的服务器调用情况，锁定所有输入弹出命令的ip地址，之后在数据库里逆向检索，要快！”
“锁定了！F层的k14区块，速度很快，他可能是在用私人轨道逃跑！”一个警员大喊。
“好！”德雷克一跃而起，套上了机械外骨骼装甲，“机动部队准备，马上出发！”
“喂，别忘了带上我！”费舍尔在德里克背后喊道。
“你？你一个搞技术的，连枪都未必会拿，到现场去除了添乱还会干啥？”德雷克皱了皱眉。
......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几架直升机从高耸的楼宇间掠过，霓虹在光滑的机身上映出斑斓的倒影。
“哇，当年我在大学写代码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将来还能做这么刺激的工作！”费舍尔一边向窗外张望，一边兴奋地大喊着。
“哎，真不知道为啥要把你这种搞技术的家伙带上来......”德雷克嘟囔着，“小子，把头盔戴上！”
“长官，地面部队拦截了那条私人轨道，希金斯不在里面！”
“什么？”德雷克吼道，“费舍尔，这是怎么——？”
“诱导ip和拓扑解构算法，希金斯挺有本事的嘛。”费舍尔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过.....德雷克，你是说希金斯的心脏曾经受过伤？”
“是的，三年前在械斗过程中他的心脏被子弹击中，最后换了机械心脏才活了下来，但是这有什么——”
“那就没有问题了。当时听他说他欠了太平洋公司一个人情，记得么？那颗心脏就是太平洋公司的产品。”费舍尔微笑道，他朝对讲机喊道：“汤姆，接入太平洋医疗义体分部的数据库，用警用权限超驰新芝加哥市内的所有他们生产的心脏义体，接通自检回路！”他心满意足地往靠椅上一躺，看到德雷克疑惑不解的眼神，解释道：“自检回路是心脏义体出故障时向公司申请技术支持和通知维修部门的内嵌装置，理论上无法拆除，且是匿名性的，只能发送位置和故障信息。”
“所以....激发自检回路之后，怎么从几十万颗心脏的位置坐标中找出希金斯心脏在哪里？”
“很简单的道理，虚拟空间的链接必然经过有线通路，而希金斯切断链接之后势必不会在原地坐以待毙，这样我们只需要筛选出五分钟前处于静止，然后突然开始高速移动的心脏，大概就能得出希金斯的位置咯。很简单的道理嘛。”费舍尔得意地咂了咂嘴，让德雷克心里又是一阵烦闷。
“队长，我们锁定了可疑目标！就在124区，离我们不远！”对讲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德雷克叹了口气，把双手按在脸上停了几秒，再缓缓松开。“我们出发，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
“有什么结果吗？”当德雷克带着警员从审讯室里鱼贯而出时，费舍尔上前问道。
一个警员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们把他们的脑子翻了个遍，但是连一点‘千面之王’的消息都没发现，看来他们是什么都不知道。”
“哎，这是我们抓住的第25个目标了，但还是一无所获。”德雷克垂头丧气地跌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
“不要担心嘛，警官，慢慢来。”费舍尔这时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德雷克旁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圆片贴在手腕上。
“你说得倒轻巧......假如几个月内还找不到一点线索，警察局的市场估值和信用评级就会下降，银行就会对政府施压，让他们裁撤掉警察系统，开除掉我们所有人，然后把城市安保外包给联合保险公司，就像环保部和交通部一样......到那时候，咱们不说丢了铁饭碗，连养老金都落不着！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这笑！”德雷克怒气冲冲地瞪了费舍尔一眼，狠狠咬住一根烟，从衬衫口袋里摸索起打火机来。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把打火机落在了车上。
“别着急，反正AI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出错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既然这么大的一个犯罪团伙潜藏在新纽约地下，哪能没有办法把他们挖出来呢？”费舍尔还是带着那让德雷克厌烦的笑容，它手指捏着另一片小圆片伸到德雷克面前，“没有打火机就试试这个，香烟早就落伍啦。”
“这是什么？”
“甲基尼古丁贴片，通过皮肤向皮下渗透尼古丁，劲可比抽烟大多啦。”
“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哪像在抽烟！”德雷克烦躁地推开费舍尔的手，“要是这个组织真的存在，早就该露出马脚了！可是现在......说真的，我真觉得分析部的AI搞错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是你现在过去在分析部大喊‘AI出错啦AI出错啦’，人家肯定会觉得你是被养老金或者中年危机逼疯的失败警官，没准还没到保险公司收购警察局，你就要卷铺盖走人啦。”费舍尔撇了撇嘴，“何况这个AI之前从没犯过错，它能从现有的犯罪事实里，计算推断出事件的幕后黑手，或者犯罪之间隐秘的联系。要是没有它，好几个黑帮就没法落网了。”
“可是.......唉，就算AI没出错，真有这么个组织，那咱们下一步怎么查？希金斯什么都不知道，线索到这里全断了！”
费舍尔一扬眉毛，“警官，你还记得在虚拟空间的会议上，那些帮派成员向希金斯报告的内容吗？”
“你是说哪部分？电冰？”
“C·K·林克，还记得吗？他们说这是一个新晋的人气偶像，他们的公司正在和其他经纪公司争夺代理权。”
德雷克皱了皱眉，“你是说......要咱们去调查一下想要代理这位林克的经纪公司，或许里面有黑帮背景？”
“是的。假如希金斯本人不清楚，或许他的队伍里有来自‘千面之王’的内鬼，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可是这个C·K·林克.....”德雷克摸了摸下巴，“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费舍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老天，你不上网吗？”
德雷克耸了耸肩，“我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兴趣。”
“该怎么说呢......”费舍尔挠了挠头发，“总的来说，这位C·K·林克非常神秘，几乎是在三天前一夜爆红，娱乐业所有的社交媒体，所有的营销公司和互联网KOL都极力宣传这位‘超级巨星’，但此前他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准确地说，连他的相关资料都少得可怜。我们没有他的原图照片，没有视频资料和社交网络账户，有的只有几张高P的模糊图像和一张似乎是被匆匆赶制出来的专辑，还是AI作曲的。”
“那为什么他突然这么火？”
“不知道，谁也不清楚。事情就奇怪在这里，似乎他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幻想，不过......大家也应该习惯了，互联网上有什么东西是大家能理解的呢？”费舍尔耸了耸肩，“但是不管怎么说，明天C·K·林克就要开他出道以来第一场面向公众的虚拟空间演唱会，大概会有数以亿计的观众要上线观看，一睹这位超级巨星。到那时......我们就有机会了。”
“那些想争夺代理权的经纪公司肯定会派人来。”德雷克点点头，“我们可以封锁几个可疑的IP，然后抓几个人过来审问，啊不，咨询，看看从他们口中都能问出点什么。”
“用不着那么麻烦，警官，我们找他就行了。3Q经纪公司CEO，克里斯托弗·钱，他说他会在现场。”费舍尔打了个响指，德雷克的视网膜屏上透出了一张社交媒体的页面截图，上面是一张C·K·林克的专辑封面，以及几行字：“准备欣赏我们这个时代的流行之王！朋友们，我们明天线上见！”
“你是怎么挖到这个的？”德雷克皱了皱眉头。
“可别忘了，警官，我大学里辅修了传播学！”费舍尔笑着站起身来，“你看，多上网还是有用的吧。”
“不管怎么说.....”德雷克嘟囔着，“弄不懂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年轻人......”
......
“德雷克，钱上线啦！”费舍尔大喊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德雷克吼道。
几千公顷的广场上空，迪斯科光球组成的星辰在辐射背景的死寂之中航行，将无比绚丽的霓虹投影到人山人海的演唱会观众们身上。几百分贝的高烈度舞曲从虚无中生出，直灌入德雷克的耳道，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在两个耳朵之间如贝斯弦一样飞速震颤。身边人群欢呼呐喊的声浪，更是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嗡嗡作响。
“我是说，那个CEO来啦，咱们赶快过去！”费舍尔大喊，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地方。他的脸颊被染上霓虹，唇边还是挂着那孩子气的笑容。“你应该赶快适应一下，这里多刺激啊，呜呼！”
“该死......这里吵得我快要吐了！你不能申请一下瞬移的权限吗？要是从这么一大堆人里挤过去，我可受不了！”
......
“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五分钟！大家继续嗨起来，音乐！”
黑色的夜幕中，一座似乎是水晶和霞光凝结成的舞台在空中升起，主持人的嗓音响彻整个空间。霓虹闪烁，光影破碎，人群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林克！林克！”
“我爱你！”
“流行之王！”
等到两人终于钻出人群，来到一处空地上时，德雷克已经被震得七荤八素。
“就不能.....调一调音量吗？”他气喘吁吁地说。
“那怎么行！你在现实的演唱会里难道能调音量吗？快看，他就在那里！你好，钱先生！”
“喔，你好，你们是......？”那个中年男人明显对两人的到来缺乏准备。
“我们是......新芝加哥第42分局的警察，我是德雷克·霍查德，而这位是费舍尔·克劳德......”德雷克擦了擦鬓角那虚拟的汗水，从空中拽出一张电子警官证，“我们需要您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关于，额，C·K·林克。”
钱先生挠了挠头，“关于他，我们正在和其他几家经纪公司争夺代理权，但我们所有的商业流程都是有法可依的，我不清楚.....”
德雷克刚想开口问黑帮的事情，被费舍尔打断了，“先生，那你见过C·K·林克吗？”
出乎德雷克意料，钱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和我们直接接洽的是另一家代理运营公司，我们几家经纪公司实际上没有一家见过C·K·林克本人。而且.....据那家公司说，他们也没有见过他本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德雷克心里冒出一个好大的问号。他突然觉得这件事和“千面之王”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毫无行踪的事件焦点，只有间接证据能表明其存在......
“那钱先生，假如你们没见过C·K·林克，你们怎么会下血本给他投钱呢？我了解到这场演唱会也是你们办的吧，把几亿人塞到一个这么高级的虚拟空间里......”费舍尔闻了闻四周的空气，“成本肯定不菲吧。”
“哈，不瞒您说，我们这样考量是有原因的。”钱先生笑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因为我们的‘预言系统’是这么预测的？”
“预言系统？”
“啊，也就是预测部门新引入的一套AI系统，可以分析行业动态和市场行情，为我们做出最恰当的投资建议。而关于C·K·林克......”他朝着那舞台点了点头，“AI算出的预期收益率甚至达到百分之五百！哦，据我所知，你们警局好像也引入了类似的AI用以分析调查犯罪，是么？”
德雷克和费舍尔面面相觑，好像都同时想到了什么。
“那么......先生，你有没有想过，AI也是会出错的，万一出错，你们的钱不是都打水漂了吗？”德雷克小心翼翼地问。
“您不了解金融行业，会有这种疑问是非常正常的。”钱先生露出一副给小孩子解释生活常识的表情来，“虽然AI确实有出错的可能，但是我们还是要投钱，第一，假如你不投，你的竞争对手也要投，如果真的出了错，大不了大家一起亏钱，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我们是有保险的，万一这件事真的是一个骗局，我们可以向保险公司求助，还可以起诉AI开发公司，让他们赔偿我们的损失。所以......即使整件事都是假的，我们也必须相信他是真的。”
“好吧，这些东西我都不懂，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们公司有没有和黑道联系过？还是那种比较隐秘的黑道？”德雷克刚开始说话，钱先生却突然眉头紧锁，望向空中的舞台。人群的喧嚣声逐渐淡去，每一个人都在满脸疑惑地望向那个舞台。
“奇怪，早过了五分钟了，C·K·林克怎么还不上台？”钱先生嘟囔道，他按住耳朵，好像在和谁通电话。突然他脸色一变，身影忽然消失，退出了虚拟空间。
“喂，他怎么跑了！警察问话居然敢跑！“德雷克气急败坏地喊道，“费舍尔，给我找出他在哪，我们去追！”
可是费舍尔似乎并没有在乎德雷克的话，他只是木然地望向空中，嘴唇无声地张合。
“抱歉朋友们，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大家稍安勿躁，我们正在紧急联系......”主持人略显不安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人群开始骚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些人愤怒地朝舞台挥舞着拳头。
“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费舍尔终于开口，“不需要过去追了，我们只要——等等，你怎么了？”
德雷克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使唤了。每一处肌肉和骨骼都在以某种频率震颤，似乎是某种牵线木偶。他想要退出虚拟空间，但是根本没用。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从地面缓缓升起，越过人群的头顶，飞向空中那座舞台。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身上的服饰变换了风格，警局制服变成了银光闪闪的长风衣，皮鞋变成了同样闪烁着星光的高筒皮靴，手上套上了钻石镶嵌的手套，长发从头皮耷拉到额前。
最后，他缓缓降落在台上，霓虹倾泻在他身上，人群的欢呼声有如海啸朝他袭来。他看见自己的双臂抬起，似乎在感受人群的呐喊。
“这是怎么回事！谁来救救我！”他想，但他的意识已经无法操纵身体。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他震得头晕目眩，聚光灯和霓虹灯几乎要把他的眼睛闪瞎。
他，不，准确地说，是他的身体开始唱歌。伴随着舞曲的节拍，他扭动四肢摆出怪异的舞蹈姿态，然后以极高的嗓音歌唱着，时不时嚎叫几声，观众们也随着他的节奏欢呼尖叫。他又试了几次控制身体，但结果还是和刚才一样。他有些撑不住了，连续的噪音和高强度的运动几乎让他晕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一扭头，感觉身躯正在下沉。
......
德雷克大喊着从椅子上蹦起来，汗水浸透了全身的衣物。他赶忙扯开脑后的接驳电缆，四下打量，这是警察局的虚拟终端接入室，而费舍尔就坐在他身旁，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我.....我这是怎么了？”德雷克喘着粗气问。
“我也不清楚.....我先出来启动了紧急弹出程序，才把你从虚拟空间里面弹出来......”费舍尔眉头紧锁，“你可能有大麻烦了，警官。”
“怎么？我好像飞到了台上，然后......我变成了——”
突然，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了，几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股脑冲进屋里，身上的全包裹式头盔和白色铠甲异常醒目。他们把两人围在中间，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不许动！”
“举起手来！”
德雷克刚想拿枪，理智在这时控制住了他，使他慢慢把手抬高，警惕地望着那些士兵。据他在新芝加哥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联合保险公司的雇佣兵。
只见士兵中分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两人面前。他拿出一块平板电脑，递到了德雷克的手里。
“德雷克先生，请签字。”他冷冷地说，“不要磨蹭，我们只有三四分钟的时间。”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警察局！”德雷克吼道。
西装男看了看表，“五分钟前，政府已经决定解散警察系统，撤销你们的执法权，将之移交给联合保险公司，也就是我们。你们现在是‘非法武装团伙’，需要予以剿灭。外面的人要么投降，要么死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德雷克大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他咽了口唾沫，把嘴闭上，低头看了看平板。
“身份出让协议书.....兹本协议生效起，出让人的全部身份，包括肉体，赛博替身，银行账户，保险账号......将全部移交联合保险公司处置，并经协议要求移交给......C·K·林克？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把脸贴近德雷克。“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德雷克，而是C·K·林克。我们会为你整容，在你的身体里安上人工神经，由公司操控你的一举一动，就像你在演唱会上感受到的那样。你会失去所有身份，变成一个大明星，几亿人都会疯狂地崇拜你。到最后，等到热度过去，我们会把身份还给你，再给你一大笔钱和股份。明白了吗？”
“那C·K·林克到底是谁？”
“很遗憾，或许是AI出错了，或许是信息传递上出了什么岔子，或许是有诈骗犯，总之今天的演唱会C·K·林克并没有来现场。但是即使这一切都是谎言，所有人必须相信这个谎言，因为假如我们承认，不仅我们必须要付一大笔钱，股价下跌，AI开发公司也有可能破产。所以.....我们必须创造出一个C·K·林克。结构已经存在了，必须有人来填补这个空缺，不是吗？”
“那为什么是我？你们请别人不好吗？”
“很遗憾，或者说你很幸运，AI选中了你作为C·K·林克的肉身，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看一看你的账户，它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德雷克愣了片刻，随后翻开视网膜投影查找着。渐渐的，他的心越来越凉。电话，银行账号，社交媒体账户，甚至电子身份证......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身份的空壳还在竭力维持着自身的完整。但他知道，在赛博意义上，德雷克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快签吧，德雷克——或许我该称呼你为林克先生。我们不是在请求你，假如你拒绝，你，还有你的朋友——”男人朝费舍尔点了点头，“怎么说呢，都会‘由于反抗执法部门而被击毙’。快点签吧，你还要回去继续唱歌呢。”
“政府那边......也是你们买通的吧。”德雷克咬牙切齿地说。假如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许会强行跟他们拼命，可是......他望了望费舍尔，后者也一脸紧张地望着德雷克。
“好吧，我签......”德雷克叹了口气，“我签......”
......
再之后的事情，德雷克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他记得士兵们将自己架出房间，他回过头望向费舍尔，后者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等着我，我会来救你的。”德雷克记得费舍尔嘴唇开合，口型比出了这样的话语。当时他的心中忽地升起一阵暖流，之后又是低沉和失落。这个年轻人看来也会有沮丧的一天嘛，他想着，几乎笑了出来。但很快他意识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联合保险公司在新芝加哥如日中天，股价飞涨，麾下的雇佣军可以抵御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的常规部队。就凭费舍尔......怎么可能呢？
他记得自己被送入医院病房，激光手术刀在他的皮肤上划切，端粒酶和纳米机器人被注射进血管中以重置他的年龄，人造脊椎和中枢神经被植入肌肉中，然后和经纪公司的电脑相连，来控制他身体每一个部位的运动。强磁体在脑部放射磁场，屏蔽额叶和杏仁核的运作，将他的意识禁锢在囚笼中。当这一切手术完成，德雷克就好像被装进一个人形鸟笼中的鹦鹉，他失去了时间和欲望，世界如同一个混沌的整体，记忆和眼前的影像混杂在一起。
而更重要的，是对于他身份的剥夺。他的账户，ID和档案被一一销毁，在学校和单位的纪录从服务器上被抹去。宾夕法尼亚大学不再有一个深褐头发橄榄球队队长，42分局不再有一个喜欢抽香烟的二星警官，农场主霍查德夫妇不再有一个喜欢在田垄上疯跑的儿子。德雷克这个名字行走过的地方，那些痕迹都被一一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星光闪耀的名字：
C·K·林克，这个时代的流行之王。
之后的几个月——或许是几周，或许几年，德雷克已经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登上过无数舞台，虚拟空间中的，或是现实世界里的。有时他在长长的红毯上行走，那银色的塑胶风衣随着步伐闪闪发光，周围的粉丝们人声鼎沸，无数只手臂从红毯两侧伸出，如同荆棘的丛林。有时他坐在奢华的私人飞机上，在万米高空横跨封冻的大西洋。他的音乐经纪人、商品经纪人和私人医生站成一列，毕恭毕敬地向他讲解着产业计划和融资前景，而他能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点头，然后微笑，周而复始。有时他会受邀到那些上层阶级的宴会上，和崇拜他的少女们一起坐在白瓦别墅的虎皮地毯上，一边闻着大麻和可卡因的烟雾，一边望着远方海面上用投影模拟出的文艺复兴时代帆船的白帆。
在这期间，在似乎亘古不变的混沌中，只有唯一一个时刻让他稍稍清醒。那时他在保镖的簇拥下匆匆穿过东京涩谷区上空的玻璃天桥，躲避脚下狂热的粉丝们。他前面那个熟悉的戴墨镜的西装男人——德雷克后来才知道他叫杰克，经纪人雇佣兵的小队长——警戒着四处望去，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水。
“哎，那些个粉丝真他妈要命，咱们差点就要被他们挤死了！”一个保镖举着枪低声咒骂。
“别这么多废话，集中注意力！这里不太安全，要是对家派人在这里搞袭击，我们一个都活不了！”杰克咒骂道。
“谢谢，加油。”德雷克听到自己说。控制他身体的电脑在语言上的水平可以说低得可怜，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说“谢谢”“加油”“没事吧”似乎没有其他选项了。
“闭嘴吧，不要烦我，要是你真死了，公司可要把我们几个大卸八块了。”杰克烦躁地低吼道。突然，德雷克前方的保镖猛地一踉跄，德雷克差点撞在他身上。等他抬起头时，发现那人转过身来，两眼直瞪瞪地盯着自己。
“没事吧。”德雷克感到自己说。
那保镖没有说话，他的脸忽地变得通红，而且越来越红，脑壳逐渐膨胀，颅骨咯咯作响，眼球突出，鲜血从耳朵里喷出来。
一声爆裂的巨响，仿佛烟花在德雷克面前绽放。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脑袋生生爆开，骨肉和脑组织的碎屑猛烈地喷射出去。
“卧倒！”德雷克感到背后的杰克猛地把他按倒在地。下一刻，玻璃天桥的幕墙轰然碎裂，余下的钢结构摇摇欲坠。人群发出凄惨的尖叫，大块玻璃夹杂着钢筋向地面落下。德雷克感到身下坚实的地面猛地被抽空，脚下似乎瞬间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洋，他们一行人在波浪上七歪八扭，努力保持着平衡。
杰克最先维持住了平衡，他一把从背后抱住德雷克，抱着他踉踉跄跄地向天桥另一端跑去，天桥最后的一点钢结构在他们脚下震颤。等到一行人连拉带拽地钻进天桥末端的大楼中时，钢架发出令人牙酸的震耳欲聋的嘎嘎声，然后如同蛇一般扭曲着缓缓弯到地上。
“我看到了！”一名保镖喘着粗气，“就在那边两栋大楼之间，离我们一公里左右！那是响尾蛇隐形狙击直升机！”
“果然有人暗杀.....”杰克恨恨地啐了口唾沫，按了按耳机。“总部，我们在涩谷地段受到袭击，请速来增援！......林克暂时安全......是的，是的......你们能查到袭击是谁发动的吗？我大概了解那些常见的雇佣兵和杀手组织的风格。假如是对家公司......”
杰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这组织我没听说过.......‘千面之王’？什么鬼名字......”
德雷克的脑子嗡地一下，似乎所有尘封的记忆都在这个瞬间复苏。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是人工神经将他的肌肉牢牢地禁锢在原地。千面之王？这不是之前他们一起追查的黑帮的名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暗杀他们？难道他们开始浮出水面，用真名活动了？
不，等一下......他在想象中摇了摇头。千面之王是警察局内部给这个被AI推测出的目标取的代号，难道就这么巧，那个组织真的就叫这个名字？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一阵睡意袭来，流磁体再次放射出强磁场，德雷克的思路开始模糊。记忆最后，是故人的侧脸。
......
时间又不知过了几个月，所有风波逐一平息，他们成功从日本撤离，而那次事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所淡忘。德雷克依旧被囚禁在麻木的身体中，伴随着鼓点和贝斯的节奏，起舞，歌唱，沐浴在霓虹之中。C·K·林克的名字传遍了地球上每一个有互联网信号的角落。
然后，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潮水落下，一切逐渐平息，曾被人疯狂追捧的超级巨星也渐渐淡去。音乐节的嘉宾名单上不再有他的名字，综艺节目上主持人对他只是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敷衍，就连线上的演唱会，德雷克也发现，观众的鼓掌欢呼声是那么步调一致，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除开撑场面的脚本，活人观众已经不剩几个了。互联网上新的偶像又重新冒出来，人流随着浪头翻涌的方向漂流而去，而这个C·K·林克，早就沦为了被海浪拍在沙滩上的一片枯萎的海草。
一切从那天开始急转直下。那天上午，杰克急匆匆地走进德雷克在新芝加哥的公寓，他神情紧张，领带和西装都皱皱巴巴的。
“公司出了点问题，老板说让你快点过去。”他咽了口唾沫。
当他们的直升机降落在3Q娱乐大厦楼顶的停机坪上时，天色已经渐昏，落日的余晖没入新芝加哥林立的钢铁丛林中。德雷克看着自己的身体以僵硬的步调走下舷梯，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升腾。
杰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一脚踢开门，连拖带拽地把他推进了顶楼的会议室。一进门，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司的董事们围坐在圆桌周围，神色不安地望着彼此，后脑的接驳电缆向上伸入圆形会议室高耸的天花板。见到杰克和德雷克走进门，董事长招招手示意他坐在一边。
“克劳德，出什么事了？”杰克擦了擦汗，疑惑地问。
“别问了，你需要的就是看好他，别让别人抢走，在大楼里他至少比较安全。”克劳德没好气地说，接着他回过身问：“你们手下的人联系上巴罗夫了吗？”
“还没......先生。自从两个小时前他的信号从别墅里突然消失，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
“要是普通的绑架或者勒索，大不了给点钱就算了，可是......”董事长用力往桌子上一敲，低吼道：“作为第二大股东，他一小时前抛售了20%的股份，而且一点都没和董事会商量过！现在我们的股价正在急速下跌，马上就要成废纸了！要是他真的是为了私利背叛了公司，那我——”
“不可能的，巴罗夫不可能那么傻，何况他的家人和银行账户都在我们手上，对于他来说背叛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另一位董事冷冷地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绑架和胁迫抛售股票，那么只要我们向市场和法院证明这场抛售并非自愿，就可以——”
“老板，等一下，我们收到了一条信息！”旁边有人大喊，随即一道投影在圆形会议桌上形成，董事们停止窃窃私语，神情不安地一齐凑近那桌上的投影。克劳德瞥了德雷克一眼，皱着眉头向那投影望去。
在模糊并不停闪烁的影像中，隐约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坐在椅子上，头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另外一个站在他的身后，在不稳定的信号中面容显得格外模糊。但德雷克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个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条信息，就说明巴罗夫已经被我们放走了，亲爱的董事们。”那个站立的身影开始用经过刻意处理过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似乎他早预想到公司的这些大人物们会齐聚一堂，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听他把这番话说完，“放心，他会没事的，只要你们不因为他的‘背叛’而杀了他。事实上，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巴罗夫先生抛售股份完全是由于我们的。现在你们可以向联合公司的法庭申诉了，相信在二十四小时内那些股票是可以追回的。”
董事们都松了口气，克劳德也重新靠回椅子上，但眉头依旧紧缩，自言自语着：“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追回股票需要时间，这你们应该清楚，而即使你们知道巴罗夫是被强迫的，你们的合作伙伴可能还蒙在鼓里，比如——”那身影耸了耸肩，“保险公司和雇佣兵。”
突然，从门外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轰鸣，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颤抖，董事们全都站了起来，一脸惊愕地面面相觑，克劳德疯了一般地冲向杰克，抓住他的衣领大吼道：“发生了什么？雇佣兵的事情应该你来负责！”
杰克手忙脚乱地在空中划拉了几下，一脸错愕地摇了摇头。“三分钟前，第三小队和军事公司解约，重新注册了法人......那就意味着.....”
“那就意味着我们要没命了！那些见风使舵的杂种！”董事长大吼着踹了一脚桌子，“他们怎么敢的？我们董事的生命也是联合公司投资的项目，要是他们敢造次——”
“当然了，我们不会傻到威胁各位董事的生命。”那个身影又说道，看不清面容的脸上仿佛带着笑容，“只是.....我们想要另一件东西，只要我们拿到了，雇佣兵们很快就会离开。”
“什么？”克劳德气喘吁吁地回到桌边，“你们还想干什么？这些黑手党，罪犯，恐怖分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个即将过气的流行明星。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C·K·林克，对么？”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凝固，每个人都把视线转向德雷克，周遭的死寂中，只有门外不远处乒乒乓乓的响声。德雷克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为了......他？为什么一个搞绑票的黑手党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得到他这个人？要是单单为了钱也太不合理了......
克劳德第一个跳了起来：“我明白了，他们是想要曝光我们！如果他们掌握了C·K·林克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证据，就能拿这个威胁我们！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他转向杰克，后者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门边。“快点动手杀了他，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他？谁？”
克劳德朝德雷克点了点头，“C·K·林克！快点，要是佣兵们把他抢走，公司就完了！”
“好啦，希望你们能活着把C·K·林克交给我们。”那身影最后说道，“如果你们想事后调查我们，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名字——”
“千面之王。”
杰克咽了口唾沫，举起枪对准德雷克。德雷克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花。这是他不知多少次听见这个名字，这个隐藏在所有事件背后虎视眈眈的幕后黑手。它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不惜代价也要抢夺自己？是黑帮，是地下公司，还是什么恐怖组织？千面之王.....到底是什么？
突然，杰克的枪口无力地垂了下去，他收起枪摇了摇头。
“怎么？你他妈怎么不开枪！”
“我不能开枪，克劳德，我的电子前额叶有C·K·林克的保险协议，确保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伤害他的生命安全。”杰克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咱们没人能杀得了他。”
“那就只能用老办法了。”克劳德咬牙切齿地说，“杰克，你把他带到楼上，塞进直升机里！快点，要是雇佣兵进来就来不及了！”
.....
一分钟后，德雷克被连拉带拽地塞进了直升机的后舱，但杰克却没有进来，他只是站在门口，眼神恍惚了一秒钟，然后关上了舱门。
德雷克听到旋翼启动的轰轰声，裹挟着狂乱的气流一起上浮。直升机在无人驾驶的状态下缓缓起飞，一步步远离停机坪。他看见通往顶层的门被破开，一堆身着白色作战服的士兵一股脑涌上停机坪，但对于逐渐上升的直升机不知所措。
德雷克感到重心猛地向一侧倾斜，失重感从腹腔向上升起，窗外的景色飞速变换。飞机已经失去控制，正在急速下坠。看来他们找到了规避协议的方法，德雷克想，就是让一架失控的直升机摔死自己。看来再过几秒钟，自己就要在地面上被压成肉饼了，德雷克在想象中叹了口气，可惜在死前，他还是没能搞清楚千面之王到底是什么啊。
突然，一股什么力量把他猛地一推，让德雷克重重地撞在了机舱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失重感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振动和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窗外的景物一黑，然后日光灯的白光直直射入德雷克眼中。不幸中的万幸，直升机没有摔到地上，而是撞进了一座大楼里。
周身的温度陡然上升，浓烟充满了整个机舱。德雷克头晕目眩，身上好几处骨折在隐隐作痛。恍惚中他看见橘黄色的火苗在舱外燃烧，人群的尖叫和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可惜即使撞了大运，自已到最后也是要被烧死在这里.....他闭上眼睛，尽量不去呼吸那呛人的浓烟，但还是能感到灼热的空气顺着气管钻入，仿佛要把他的肺烧成灰烬。
在昏迷的边缘，一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模糊和飘渺，但他已经无法辨认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突然，舱门轰然洞开，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昏迷之前的余光之中，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双手伸进舱内，抱住了他颤抖着的身躯。
“德雷克？德雷克！”
......
无尽的黑暗中，一轮白色的光芒逐渐凝结成型，随即德雷克辨认出，那是日光灯苍白的光晕。
他挣扎着坐起身，瞬间一阵狂喜，多年之后，自己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颤抖着用重获的手臂支撑起身体，四下望去，这才看见他身边坐着一个人。
“当心点，你伤得不轻，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那人摘掉了墨镜，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费舍尔！是你吗？”德雷克吃了一惊，眼前那人的穿着已经和多年前大为不同，但那笑容德雷克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时他才感到周身剧烈的疼痛，只得抽着冷气躺回救护车的床上。
“当心点，我说过我会来救你的。”费舍尔疲惫地笑着，坐在德雷克身边。“要不是千面之王的人及时赶到，恐怕你马上就要被烧死在机舱里了。”
“谢谢你，我当时不相信......”德雷克想要说什么，但他鼻子一酸，后半句噎在了嗓子里。突然，他好像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你刚才说......千面之王？你是那个组织的人？”
“是啊，我现在在组织里地位可不低呢。我们尝试过好几种方法营救你，那次在东京的狙击你还记得么？要不是安保太严，我们本可以杀了保镖把你救走的。”费舍尔耸了耸肩。
“当时在调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千面之王安插在警局里的卧底？”
“不，恰恰相反，千面之王是在调查之后才成立的，我也是在警局被解散后才加入的组织。而当我们进行调查时，千面之王并不存在。”
“那么说.....AI出错了？”
“是的，假如你学过AI，就会知道这是典型的过度学习现象，从海量样本中推测出实际并不存在的联系。但是从结果上来看，它又没有出错。”看着德雷克疑惑不解的神情，费舍尔解释道，“正是AI的预测和组织的调查，导致黑帮和犯罪团伙开始联合，成立了庞大的集团性组织，并且用警察局称呼他们的方式称呼自己，千面之王。德雷克，是预期和想象创造出了千面之王。既然结构已经被预定好了，有人填补进空位，只是时间问题。”
“而你，或者说C·K·林克，也是来源于相同的原理。过度学习的AI推测出一个并不存在的超级巨星已经诞生。而基于经济期望的考虑，公司，人类和AI为了圆这句假话联合起来，为这个不存在的超级巨星谱曲、编艺名和伪造出身、营销、打广告、拉投资，在这个虚假的期望上投入了数百亿的资产。你能想象，就算为了钱，这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巨星C·K·林克也必须存在。就像我刚才说的，结构先于存在，是这个时代的真理。”
德雷克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我不能想象这么多年你是怎么一步步熬到这个位置的，从组织的底层一路干到现在.....我当时真的不相信你能来救我，你知道，你本可以不用管我，忘了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可是，可是......”德雷克终于忍耐不住，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呼出，眼泪从干涸的泪腺溢出眼角。
“放轻松，老兄，至少你自由了。你会有新的身份，新的未来，你不必再是C·K·林克，而可以拿回你原本的名字。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重新生活，忘掉这一切，偶像，黑帮，公司，人工智能......至于那个承诺......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可从不食言，不是么？”费舍尔疲惫地笑道。他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仿佛做完了一场巨长无比的梦，终于可以休憩片刻。
“可是，人类可远没有自由啊。”他轻声说。各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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