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6月30日,社区更新观察团第二场活动在上海静安区彭浦镇展开。在城市漫步环节,澎湃新闻和社会企业“第一反应”合作,在远龙公寓进行了一次急救演习,请居民及社区更新观察团的观察员一起现场体验,住在六楼的老人突发疾病,120到达之前,如何对病人进行救援,电梯将带来多大的便利。
在危急时刻可以救人一命的电梯,却往往难以顺利加装。社区协商总要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在讨论环节,彭浦镇的居委会代表、业委会代表、物业公司代表、镇政府工作人员、社区规划师,以及解决社区问题的企业代表共同探讨,社区协商当下面临的困难,以及如何更好促进社区协商。以下为此次讨论的实录。
仍在进行中的加装电梯
绿园小区业委会副主任顾德其发言。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董怿翎 图(除署名外)
顾德其(绿园小区业委会副主任):绿园小区建于1991年,共计10栋房、12个门栋,有376户住户。 2018年6月9日,我们成立了绿园小区电梯加装工程小组(简称“加梯小组”),由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公司、楼群党支部、居民代表各方的五个人组成。
首先,我和另外一个同志找到了镇房办,他们帮忙联系了龙潭居委会,第二天我们就赶到了龙潭居委会。李书记给我们引了路。远龙公寓的姚阿姨很热心,给我们介绍了装电梯的经历。我们就少走了好多弯路。
加梯小组到现在将近一年。我认为,老小区加装电梯只要做好几件事情就可以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加装电梯楼栋的居民意识,90%以上要同意加装,另外10%的业主可以选择放弃或采取中立——不出钱,也不坐电梯。如果有一户不同意,加装电梯就一票否决。这个门槛蛮高的,实际上是要求100%同意。从“不同意”到“放弃”,这里面要做好多工作。
大家都知道,老公房小区如果不装电梯,从房产价格的角度看,三楼和四楼排在第一梯队,一楼和二楼是第二梯队,五楼和六楼是第三梯队。如果我要买房,装了电梯的,我可能就买五楼,空气又好,楼层又高;不装电梯的,我可能就买一楼二楼。所以,要装电梯,一楼二楼的意见是比较大的,也是很正常的。
一开始,我们在全小区12个楼栋发放加装电梯征询表。反对的情况五花八门,有的讲影响采光,有的讲影响通风,有的讲噪音,有的考虑安全方面,还有的年轻人觉得不需要加装电梯,也有的只要花钱就不同意。每一个楼栋都有好几户不同意,按照当时的情况很难解释沟通。
当时,主要是方案不太明确,好多居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加梯小组商量,应该以点带面,逐步推进,让大家看到,装完的电梯到底怎么样。
另外,我们请了专业的技术人员以及电梯加装厂家,与居民面对面沟通,消除顾虑。综合考虑后,我们推了六号楼和十号楼,这两栋基础条件比较好。这两栋楼的楼组长,一位是上一届的楼群支部书记,另一位是现任的楼群支部书记,群众基础也比较好。
经过一个多月的走访沟通,十号楼一梯5户,30户全部同意加装电梯;六号楼一梯6户,共36户,有33户同意,3户放弃,基本满足了加装电梯的条件。这3户放弃的人家,有2户原来是不同意的,经过多次沟通、交心、引导,他们最终同意不出资,不乘坐电梯,以后如果需要用电梯,只要交上相应款项就可以。
第二件事,全小区三分之二的业主要同意该楼栋加装电梯。这两栋楼完成加装电梯的征询意见后,我们对全小区376户业主发放了征询表,经统计,96.14%的业主同意加装电梯,只有12户是填写了放弃,没有反对的。
第三件事,是加装电梯的资金分摊。本楼栋出资的要全部同意这个方案,并且要把加装电梯总费用全部收齐。
远龙公寓加装电梯的费用是每部电梯60万,我们2018年与厂家谈的时候,已经涨到了70万。当时我们跟厂家谈好,超了不加钱,并谈妥了政策补贴的24万由电梯厂商先期垫付,待验收合格后,政府拨给业委会,一周内还给厂家。这样既让业主先期少垫钱,也有利于电梯厂家保证质量。
资金分摊没有文件规定,也没有相应指导意见,只有自己协商。加梯小组多次开会协商,也看了一些材料,参考了其它小区的情况。最终确定的方案是:一楼二楼不出钱,以三楼出资为基数,每个楼层递增五千块。比如,在一梯5户的十号楼,三楼每户出资15500元,六楼每户出资30500元。
资金由楼栋的楼组长以及居民代表组织收集,一个人到银行开账号,一个人输密码,他们两人互相监督。把钱收齐后,存折的复印件交给加梯小组。
上面三项工作完成后,我们邀请电梯厂方来小区签合同,给他们看所有征询表的原始资料。签定合同时,让楼组长和居民代表一起参加,由他们直接与厂方签定合同,业委会就盖个见证章。
去年10月末,我们把所有资料递交给区房地局进行审批,走完了最后的程序。区房地局于今年2月27日正式批复,同意立项。
昨天我和电梯厂方联系,问了一下加装电梯审批程序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好像还差三项认证,这些部门的认定过程,最快还要40天以上。所以,到现在还没拿到施工许可证。
从我们的经验可想而知,加装电梯有多困难。但我们加梯小组有信心,万事开头难,相信后续加装电梯的楼栋会进行得更快,更顺畅。
远龙公寓所属龙潭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李海芳发言
李海芳(远龙公寓所属龙潭居民区党总支书记):远龙公寓是1997年建的商品房,一共有8个门栋(共324户),其中5个门栋(120户)属于多层住宅,进行了电梯加装。当时征询时,要高层住宅的业主同意,就要做大量工作,因为其实跟他们没有关系。最终,有87%的业主都同意。
我们是2019年1月竣工,历时9个月。这期间发生了停车难的问题,是通过镇政府和居委会一起帮忙,联系了周围的商铺和龙潭小区,解决了停车问题。电力改造的时候,因为地方小,很多施工都不能做,也是通过镇政府和居委会,与龙潭小区商量,拆了一个花园,用来停放大吊车,才把电线弄好。
远龙公寓的加建电梯是通过居民自治实现的,成立了加装电梯联建小组,组长是姚阿姨,组员是几位业主、居委会成员。他们出头和各方联系。每个楼栋也成立了联建小组,负责和每栋楼的居民沟通、协调、收费等,居民之间相互沟通,肯定比居委会或政府部门硬派下去要好。
我觉得,加装电梯工程不仅是惠民工程,还是一个凝聚民心的工程。远龙公寓是商品房小区,一般不大参与社区活动,通过对居民的多次征询、走访,居民之间有了更多联系,参与小区的活动也多了。比如,去年居委会换届、今年龙潭业委会的换届选举。还有最近的垃圾分类,他们过去是不可能参与的,就是旁观者,现在也有志愿者,每天要出来值勤,监督垃圾分类。
企业进入社区的困难
斯迈普电梯公司董事长韩喜春发言
韩喜春(斯迈普电梯公司董事长):斯迈普电梯开展加装电梯服务有三年多,积累了很多失败和成功的经验。
作为企业,第一步是咨询宣讲。对加装电梯需求强烈的,都是年龄偏大的居民。所以最高效的模式,是和居民面对面交流,甚至体验样板梯。我们在远龙公寓附近开设了加装电梯的服务中心,已经接待了数十批小区业主。
如果小区的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公司大力支持,前期就参与进来,加装电梯工作就会更顺利,比如我们刚刚竣工交付使用的仙霞街道的虹仙小区。
所以我感觉,第一个难题,就是居委、业委、物业的重视和对加装电梯的支持。如果没有居委会、业委会和物业公司的帮助,可能小区大门都很难进入。
进入小区后,居民的态度往往是观望、困惑和摇摆的,这是加装电梯推进的另一个关键障碍。
一方面,由于居民对加装电梯的现状没有全方位了解,认为政府现在对加装电梯相当重视,已陆续出台了多种政策措施,就推测未来政府可能会为加装电梯买单,于是观望等待,不愿自主自发地推进加装电梯。
另一方面,出现了一些免费加装电梯的案例,居民通过租赁就可以实现乘梯,这让居民非常心动。在沟通中,他们也表达出,希望不出钱加装电梯。
针对这样的困惑,首先,我们的员工会从居民角度出发,实事求是地把最新最准确的信息带给居民,分析各种情况的利弊,通过讲解加装电梯的现状及未来发展趋势,鼓励居民自发自主解决加装电梯的问题,早加装早受益,而不是等政府安排。
对免费加装电梯租赁使用的问题,居民往往只关注眼前不需要出钱,没有考虑到电梯作为特种设备,后期保养维修更为重要。一旦有居民不履行租赁协议,建设单位收不到足够的成本来维护电梯,那么电梯可能出现故障。这对居民来讲,无异于没有加装电梯,甚至带来的失望可能比没有加装电梯更大。
作为上海本土的电梯制造企业,我们的工厂位于嘉定区,业主可以随时考察工厂与电梯产品。我们承诺五年免费整梯维保。另外,针对上海的气候,我们会加装井道外壁面隔热层,以应对高温天气,还可以提升井道以及电梯部件的使用寿命。
云智充公司董事长王兴华发言
王兴华(云智充公司董事长):我们是一个科技公司,注册在嘉定工业区。我们合作的生产企业是中国最大的防爆安全产品生产商——位于嘉定的华荣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充电桩行业,我们是第一个拿到国家级消防检测的企业。
我们的产品比电梯进社区容易多了,因为免费提供设备,免费安装,只需要跟物业和业委会达成一致,允许进入小区就行。
由于我们的产品是物联网的智能化系统,运营成本相对较低,不像投币或刷卡系统。我们1万台充电桩跟10万台充电桩,管理成本不会有太大增加。电梯需要维护运营,而我们其实是提供售电服务,让用户随时随地安全充电,按量计费,因此服务密度的要求可能比电梯更频繁。所以,我们有电话客服中心。
我认为,满足需求是协商的第一要素。我们做的就是让充电方便、低价,同时解决安全问题。
充电是居民的刚需。我们试图把社区周边的商家整合进来,以降低居民的充电费用。物业管理也有需求,因为充电引发的安全事故频发,政府一直在强推。对物业部门来说,智能充电系统可以提高物业的管理水平以及物业的形象。我们正好把政府推广需求和物业内在需求结合起来,让物业公司主动接受我们的服务。
安装设备到位后,发动所有居民使用产品,是我们碰到的最大困难。这需要观念的转变,居民主观上很难接受新生事物,觉得要装App,要学新东西,还要改变充电习惯。而且,他们认为费用会比较高。实际上,我们统计过,一般的用户,大概一个月平均十一、十二块钱。
所以,我们要跟业委会、物业公司一起,在小区里做宣传推广,手把手帮居民把App装上,先教会一部分人使用。一般来说,如果有30%的人使用,后面就可以互相教了。
社区规划师的探索
同济规划院城市空间与生态规划研究中心副主任陆勇峰发言
陆勇峰(同济规划院城市空间与生态规划研究中心副主任):我们团队从2015年7月开始参与彭浦镇的“美丽家园”建设。 以前的“美丽家园”是以房管局为主导的房修类工程,没有所谓公众参与,或者居民是被动式参与,可能就是发个表、签个字。后来,我们跟镇政府沟通,换一种方式,国外一直倡导社区规划,我们觉得,对探索参与式规划,“美丽家园”是个非常好的实践机会。
那么,参与式规划的主体有哪些?我画了一张图表。
社区规划中的多元参与主体构成。 陆勇峰 供图
图里有两个三角形。正三角形是甲方三角形,一个角代表区政府,“美丽家园”里有区房管局、区绿化局等区级政府部门;另一个角代表街镇政府,比如彭浦镇政府、街道办事处;还有一个角是协商主体,比如居委会、业委会和物业公司。这个三角对设计师来说就是甲方,我们需要跟他们协调,他们内部也需要协调。
倒三角形是乙方三角形,一个角是设计师或规划师团队;另一个角是社会组和企业;最后一个角是工程单位,包括代建方、施工方、工程监理等。共同构成了传统意义上的乙方。我们之间也需要协调。
社区规划中的多元博弈关系。 陆勇峰 供图
当然,核心还是社区居民,所有协商都是围绕居民展开的。这么多主体,会产生很多博弈关系,六方主体,两两之间,会产生至少15种博弈关系。
我觉得,居民之间的协商又可以分几个类型。
一种是群体跟群体的协商,通常会比较困难。比如,在一个“美丽家园”项目中,原来两个小区中间有一个围墙,我们提出中间围墙打掉后,可能更适合整个小区的交通组织以及公共环境的布局。这时就呈现两个协商群体,即两个小区各自的居民,有一方认为拆除围墙对他们而言亏了,因此极力反对,或者有人说拆一半。最后,在多方努力下,还是拆掉了中间围墙。事实也证明,拆除围墙增加了公共空间,还是符合大部分居民的期望。
另一种是群体跟个体的协商,比如,加装电梯,电梯有高区和低区,可能三楼以上的人,要跟一楼二楼的人一个个协商。
还有一种是个体跟个体的协商,比如居民在楼道里堆物,造成邻里的矛盾,导致关系不好,你赞成的事他就反对。这就需要针对个人进行沟通协调。
以前的很多项目都是新小区,设计师看到的只是一块空间,而老旧小区的更新,最重要的变化就是人的出现。规划师如何推进协商呢?虽然规划师的作用还是很微小,我觉得大概有几点:
第一点,作为第三方的专业技术团队进小区,非常容易得到居民的信任,居民可能对一些工程有怀疑的状态,我们就可以做一个桥梁的作用。以前施工队做改造,只是讲一下要改成什么样。而我们会通过效果图展示改造前后的效果,居民心里就更有数一些。
第二点,除了空间改造的目标,我们也会在设计过程中,思考与居民之间的互动。比如,2015年12月,我们在体育馆办了一个书画活动,让永和二村等几个居委会的居民和小朋友一起来参与,然后把他们的绘画、书法作品呈现在小区的景观小品里。这样让居民更有参与感和自豪感。
第三点,设计师可以发挥专业优势,把好的设计理念引入社区,比如永和二村入口的露天场地上,我们改造了原本的自行车停放点,增设了太阳能光伏板顶棚,每天大概产生80度电,满足80辆电动车充电。这不仅降低了居民私拉电线充电的安全隐患,而且把环保理念应用到老旧社区改造中,传递给了居民。这个改造点现在经常有人参观,居民们也很自豪。
社区问题中的几种关系
彭浦镇城建办主任科员/“美丽家园”办公室副主任沈湧杰发言
沈湧杰(彭浦镇城建办主任科员/“美丽家园”办公室副主任):处理小区事情,其实要讲清几种关系。首先是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公司三者的关系,这个晚点在协商机制里讲。
其次,是不同年龄人群的关系。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以及儿童,怎么和小区连在一起。
比如,暑假到了,想搭个小篮球板,让孩子打打篮球,结果有居民反对:“打篮球不行,我要睡懒觉。”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去给这两户做工作,这个篮球场不是灯光篮球场,也不是标准篮球场,只有5米×5米,25平方。这么小的一块硬地,就是给小朋友拍拍皮球。
再比如,我问小冯(澎湃新闻记者冯婧):“你知道你们居委会在哪里吗?你知道你们居委会有多少老年活动中心吗?你知道你们居委会社区志愿者在什么地方吗?你参与过居委会多少活动?”小冯说:“哎呀,我只知道居委会在哪里,其他都不知道。”其实,70后、80后、90后都这样,我们在工作,自己的居委会搞不清楚。这批年轻人,小区当中占了有三分之一,怎么融进去?
第三,是不同生活水平之间的居民的关系。小区里有富人,有小康水平的,也有吃低保的,心态完全不一样。比如装电梯,富人说,我统统出钱都没事;小康的说,我愿意;吃低保的说,我没钱。这些经济利益纠结在一起,怎么来解决?
刚才顾老师也说了,不愿装电梯的理由。还有更奇葩的,说影响风水的。所以,小区里各种事都有,要处理好上面的三种关系。
最简单的一种协商方式是,开说明会。比如,具体事情的背景、情况、需求,方案怎么做?现在的垃圾分类,政府要推,就要到各个小区开说明会。
如果有矛盾,就要升级到恳谈会,请业主代表、党员志愿者、骨干来,说说有什么矛盾,老百姓想要什么。恳谈会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大家都要说,然后再来公关。
再往上升级,就是社区居民听证会,分为几种。
第一种“三会一代理”,即居委会/业委会/物业+某一个代理机构,召开听证会。代理机构有三种。1)居民矛盾协调代理,解决邻里纠纷之类;2)法律边界问题代理,解决涉及简单法律问题的社区问题;3)小区事务代理,解决小区建设、运行等事务的问题。
第二种听证会是“1+5+X”, 指以社区的党总支为核心(1),领导社区民警代表1人、居委会主任1人、业委会主任1人、物业公司负责人1人、群众团队和社会单位(如工商所、房管局、环保局)负责人1人(5),X包括驻区单位负责人、楼组长、党员志愿者等。这种听证会更多是涉及公共事务落地,比如在小区建老年活动中心、垃圾处理站等,需要更多部门的专家加入,回答居民的问题。
最后一种听证会,是听证解释会。主要是用于普及培训、情况说明以及做思想工作,比如环保讲座、垃圾分类培训等,一般会请外援来。
落实小区的自治共治,主要靠什么?要靠主体力量和正能量,正能量里分三种:第一,党总支居委会是领头兵;第二,党员、志愿者、积极分子是中坚力量;第三,楼组长和小区的社会贤达,比如,金友里的王老伯。
而主体力量要靠搞活动。有一句话,“生命在于运动,亲友在于走动,组织在于活动”,没活动,居委会就死掉了,活动可以联络感情,也可以普及党和政府的政策,居民会更容易接受。
此外,还要充分利用现在信息化时代的平台,比如,装电梯有群,24小时无休,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但里面也会出现谣言。这个不能控制,只能引导,就是及时发布正确真实的信息,让谣言止于智者。
比如装电梯,有个群说,这电梯质量不好,老百姓就以为电梯真的出问题了。李书记转发给我,我一看不行,马上要写个说明,通过恳谈会把大家叫过来,还请了专家,他写了六条,一点点驳斥。驳斥完了再发到群里,就制止了谣言,否则电梯都竣不了工。
最后,随着物联网和5G的发展,个性化定制会越来越多,未来的小区沟通平台会根据居民喜好,进行个性化推送。
社区规划的本质是社区自治
大鱼营造连接官浦睿洁发言
浦睿洁(大鱼营造连接官):今天参加了急救体验,我的获得感特别强。鼓励居民参与、体验,非常有利于居民工作开展。
以大鱼营造参与的社区更新项目为例,我们也会通过活动,鼓励居民在设计之前就参与进来,对公共空间提意见,这样有利于未来的使用。不过我们发现,居民还会提出其他意见,包括移大树、停车问题、绿化问题、加装电梯的需求、窨井盖的问题等等,远远超过了公共空间的改造设计。
今天在彭浦,我看到业委会牵头,居委会、镇政府协调做了大量工作,引入第三方的社会资金和创新,觉得可以把这些经验带到我们的项目中。因为社区规划的本质就是社区自治。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姚栋发言
姚栋(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小区跟人一样有新陈代谢,会不断产生新的问题。对健康的社区来说,大部分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但从90年代开始转变的社会中,社区和邻里的关系逐渐薄弱,小区三架马车互相打架,老百姓对他们都不信任。这样的社区就会遇到许多问题。
大家都说,怀念过去友好的邻里关系,可以相互串门。当时,为什么有这样的现象呢?
一是因为社会结构比较简单,还有一个原因是,过去社区中有一些共同的事件,塑造了邻里间良好的关系。年纪稍长的上海人都会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上海社区的爱国卫生运动。爱国卫生运动是塑造良好邻里关系的重要载体。每到现在这个季节,每家每户都要带好扫帚、拖把,出来打扫卫生。找到一个共同议题,一起动手创造社区的美好环境。过程中增进了交流和邻里关系,推动了社区问题的解决。
后来,随着中国推进住宅商品化,社区关系越来越薄弱。甚至很多居民都有误解,居委会跟自己没有关系,居委会至多是解决老人问题。
但加装电梯这件事情,又把所有人的利益联系起来。大家愿意坐下讨论,迈出了恢复邻里关系的第一步。通过这样的工作,社区的凝聚力、归属感和解决未来不断变化问题的能力,都有了长足进步。
以一个议题启动社区协商,触动邻里之间的交往,最终实现社会治理的创新,基层的自治共治,指向更美好的未来,也是大家介入和发动社区规划的真正意义所在。
提问
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博士廖越提问
廖越(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博士):我主要研究农村社区,有两个问题。首先,请问在小区事务方面,居委会与业委会有没有职责划分?谈到小区里的协商,顾德其老师提到最多的词就是“做工作”,针对不同的人群,怎么“做工作”?
顾德其:小区工作的管理模式是居民区在党总支的领导下,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公司三架马车,管理小区的方方面面。居委会是政府最基层的机构,它要管理小区所有工作。业委会要配合居委会的工作,管理好与小区业主产权相关的事务,比如小区的维修基金。物业公司是业委会选评来管理小区的,20%的居民不满意,就可以重新选评。
此前我在居委会干了十多年。2015年从居委会岗位退休后,成为绿园小区的业委会成员。2017年美丽家园建设改造,业委会成员都利用业余时间参与,没有一分钱报酬,但自己住的小区如果改造得好,居民都满意,我们心里也很高兴。绿园小区的美丽家园项目投入一千多万,是我们老小区借了政府的光。不然,到哪里去找这样的资金。
绿园小区建成近30年了,居民的维修基金没有减少,反而略有增加。以前我当居委会主任时,不管哪个小区业委会换届选举,我告诉他们的第一条就是,管好你的维修基金,有多少公共收益就办多少钱的事。
“三驾马车”要是配合协调得好,小区就漂亮,居民满意度也高。上海现在实行垃圾分类,绿园小区的垃圾箱改造后就是个“风景点”。我们也提早开始实施定时定点倒垃圾,一天安排4个志愿者,一个月120人次在旁协助。物业公司作为责任主体,经理每天早上七点就来小区。
张蕾(剑桥大学土地经济系博士生):商品房小区的更新与老旧小区有什么差别?高密度的大型社区在推进社区更新时有什么策略?
沈湧杰:虽然现在市场上的老公房、租赁房和商品房的价值一致,但它们当初的构成价值并不同。
老公房大多是1998年商品房政策推出以前,居民以工龄购买,当时购买成本很低,以工龄折算三分之一产权。而商品房由开发商购买土地后建造,土地使用权在房价中占比最高。
美丽家园项目起初针对老旧小区,因为那是政府欠大家的。老公房建造时,没有汽车,路宽只有两米。而造商品房的时候路宽八米,还有地下车库。所以,老旧小区改造是政府必须要做的,每平方米可以投三百五十块。但商品房政府可能就投资五块钱。
这五块钱可以用于几件事,比如垃圾箱、人行道闸的改造,安装监控摄像头等,这是老的商品房小区建造时没考虑的,那就由政府来拾遗补缺。
所以,美丽家园项目针对商品房是拾遗补缺,而针对老旧小区的目标,是整建制提升环境。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也鼓励2000年以前的商品房进行改造,因为这些小区的状况更接近老公房小区。它们进行美丽家园的形式是,政府负责20%的费用,包括设计、监理、投招标、审计的费用,剩余80%的费用覆盖材料和施工,由小区业委会承担。
政府协助商品房运作改造项目的原因是,虽然商品房能人多,资金多,想法也多,但由业主自己开展改造,会遇到居民之间的各种博弈和质疑,导致项目无法推进。所以政府承担所有建设之外的二类费用,以保障改造项目公正顺利开展。而这样运作的项目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小区大多数居民的支持。
不论社区人口密度高低,是售后房还是农民房,老百姓的需求都不同。我们处理改造项目时有几个原则。
首先,以法律法规为准,按照《上海市旧住房综合改造管理办法》、《上海市住宅修缮工程管理办法》等法规(简称“上海市修缮条例”)办事。政府原则上不对条例中未提及的或非小区公共部位的设施进行改造。
第二,更新项目需要尊重小区大多数人的意愿。根据《物业管理条例》,小区改建需要三分之二业主投票通过,而美丽家园项目在此基础上,力争达到90%的支持率才实施改造。
第三,有些小区会有特殊需求,比如不需要修建垃圾箱,要修路灯。针对这类情况,我们设置了8%的不可预见费用,以覆盖条例未提及但属于公共范围的改造需求。
上海市静安区彭浦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姜鹤发言
姜鹤(上海市静安区彭浦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其实,今天澎湃新闻举办的这个讨论会就是一个协商平台,让大家相互沟通、互通有无。我们也希望借助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的平台,获得更多的建议。
社区协商的原则,还是要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么他们的向往是什么,我们怎么引导需求,怎么满足他们?这需要我们从供给侧改革。无论居委会或是企业等各方,大家都在不断努力改善自身工作,一方面积极响应居民、业主的需求,一方面主动去解决问题。
社区协商中最主要的是找准目标,即发现居民关心的问题,按照共建、共享、共治的原则,通过协商的程序合情、合理、合法地解决。协商的过程要多“做工作”,更多是主动出击,找准居民的利益点、关注点。
即使一些项目暂时未能得到部分居民的支持,但在协商过程中也对社区需解决的问题起到了聚焦、沟通、宣传作用,使项目实现的基础和社区的自治能力得到不同程度的提升。
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发起的“社区更新观察团”,希望把积极从事社区更新实践,想要一起完善社区的人们集合起来,一起观察,一起漫步,一起讨论。“社区更新观察团”将对上海五个不同类型的社区更新实践深入考察;相关实践者将以“城市漫步”的形式,分享在地经验,并与关注社区议题的更多人,在 “空间正义”与“社区赋权”的框架之下,共同探讨社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