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_目睹总裁被分手,我开玩笑让他娶我,总裁却当真和我领了证

本故事已由作者:陈澈,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顾晟将离婚协议递给我时,距我们那场被无数媒体争相报道的“世纪婚礼”刚好过去两个月。

他穿灰黑色西装,没系领带,衬衣领口两颗扣子松开,眼底一片乌青,凌乱、狼藉。整个人瘦得厉害,像是骨头撑不起皮肉,五官俊逸的棱角被削得更加深邃,沉默陷在沙发上时宛如古希腊的雕塑。是憔悴的,却也是漂亮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哪怕之前他的公司深陷泥潭几乎破产,他依旧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

协议书很厚,他是个妥帖的人,从生活到工作向来是面面俱到,包括离婚。他将名下几乎所有的房产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了我,出手很阔绰,但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公司的起死回生全靠我和他的这段婚姻。

我翻阅的时候闻到一股雪茄味,香烟终端一点幽红的光掠过纸张边缘,淡蓝的烟雾盘桓在他的签字上。

顾晟之前从不抽烟。

在我翻看期间他统共抽了十根烟,水晶缸里烟头横七竖八地躺着。他抽得很急,烟灰来不及弹,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不像是品味或者放纵,是纯粹的发泄。

我咳笑一声,他终于抬眸隔着烟雾与我对视,我便又笑:“你这是卸磨杀驴呢,还是过河拆桥呢?”

他眼底两簇恍惚的幽火仿佛在燃烧生命,玩笑话被他当做了谈判桌上的交锋:“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再给你百分之五的股份。”

这让我想到我朋友谢琦的话,顾晟这个阶层的人信奉的行事准则便是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我当时和他据理力争,顾晟绝不是这样的人。

到底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于是我拿笔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不用了。明天上午九点半,民政局门口见。”

当晚我被失眠席卷,楼下车辆往来,从床帘中透出的微光忽明忽暗。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盯到了凌晨四点还是毫无睡意,便起来化妆。收拾完毕后我看了看腕表,用了整整四个小时。

清晨的阳光洒在镜面上,光中的我自己妆容精致,从头发丝武装到脚后跟。如果曾用力地爱过,那么告别的时候也应该用力一点,隆重一点。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因为顾晟又迟到了。我顶着太阳踩着高跟鞋等了半小时,终于等到他的车。洒水车刚过去不久,他猛然的刹车溅了我一身泥点。

我通过车窗玻璃看到了自己的脸,还好妆没花。从车里走出来的却是陈静,我与顾晟结婚又离婚,全都和她有关。

她很年轻,连恶意都单纯,刻薄地问我:“离婚的感觉怎么样?”

我笑眯眯地看她:“总比连婚没结过感觉强。”

她毕竟阅历浅,脸又红又白,过了一会将手放到小腹处,故作居高临下地姿态对我笑。“那又怎么样?我怀孕了,至于你——顾晟碰过你吗?”

我内心惊涛骇浪,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靠近她,声音低却暧昧:“你怎么知道没有呢?”她猛地后退,杏眼圆瞪,像只即将发作的野猫,张牙舞爪挠人前,顾晟终于来了。

他挡在我和陈静之间,眉宇间有股倦色,低头对女孩说:“静静,闹够了就回家。”语气不像生气,反倒很疲惫。

陈静又瞪了我一眼才离开。顾晟走上前推开民政局的玻璃门,朝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的手扶在门沿,隔着玻璃与他对视:“迟到可不是绅士的作风。”

他似乎很意外我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竟轻轻笑了,自我们结婚以来第一回:“和一个小姑娘斗嘴也不是淑女的修养。”

我们相视而笑走到登记处。人间百态在这里轮番上演,反目成仇、痛哭流涕、亦或者形同陌路,衬得我和顾晟格外和平。

分别时我叫他的名字,他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对他微笑:“你能吻我一下吗?”

他没说话,眼神看不出情绪,瞳孔上映出我的影子。我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那抱我一下,可以吗?”

他终于开口,却是两个字:“抱歉。”

我没很失落,因为在意料之中,笑着对他说:“祝你一切都好。”

“你也是。”

走到大街上时阳光刺得我忍不住眨眼,一滴水砸在手背上。真奇怪,是下雨了吗?

2

离开民政局后我第一个见的人是董誉。我离婚的事在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因狗仔偷拍到我和顾晟站在民政局门口的照片,直接登顶热搜第一,大有挤爆服务器的架势。有位娱乐博主煞有介事地分析,说我在结婚前就被金主包养多年,顾晟受不了头顶绿色才愤而离婚。

评论区被我的粉丝攻陷,叫嚣着博主造谣。我觉得挺讽刺,因为我的确有金主。

我和董誉站在落地窗前,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靠在我耳边轻声道:“顾晟真没碰过你?当代柳下惠啊。”

他说话时热气在我耳边徘徊,古龙香水混着干燥的烟草味。我没有回答,他便又说:“这个赌约你赢了,想要什么吗?跑车怎么样?”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等到家时他的助理发来一堆新跑车的照片让我挑。我盯着手机屏幕,想到的却是第一次和顾晟说话的场景。

他是位传奇人物,出生名门,少时父母双亡,家族企业被人算计以至破产,几乎算是白手起家打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我在电影招商会上见过他几次,第一次对话却是在某位名流举办的慈善晚宴的电梯间。

我对着亮如镜面的不锈钢墙补妆,顾晟在此时进来,我与他生生打了个照面。他转身背对着我,我将口红放回包中。

几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我早不知脸皮为何物,短暂的惊愕后便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偷看别人化妆可不是绅士的作风。”

他侧头看我,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笑的时候俊美异常:“当着陌生人的面化妆也不是淑女的修养。”

我之前听到过许多关于顾晟的传说。在这个养一个情人算忠贞不渝,无缝衔接也能被称赞一句有始有终的圈子里,他身边自始至终没出现过女伴,和那些平均两三个莺莺燕燕簇拥大佬们一比,简直鹤立鸡群得过分异常。

时间久了便传出些有关他性向的风言风语,有的男艺人动了歪心思,据说谢琦也是其中之一,曾身体力行地爬过顾晟的床,被对方一脚踹到门口。我曾向他求证,他讳莫如深,只说:“你可以去试试,我拿头向你保证顾晟是直的。”

所以当我和顾晟一同出现在大厅门口时,宴会上男男女女地目光都聚了过来,好奇和探究汇成浪,对着我和顾晟兜头浇下。

宴会快结束时谢琦端着高脚杯走到我面前,笑得意味不明:“厉害啊朱未希。”

我解释道:“偶遇。”

后来董誉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他情人众多,我和顾晟之间的捕风捉影他倒不在意,让他感兴趣的是别的方面。

“我记得顾晟有位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他这么守身如玉,的确难得。”他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晃着红酒杯,酒液滑过杯壁留下稀薄绮靡的紫,有几滴溅在了手背上,我平静地帮他吻去。他似乎很满意,扣住我的后脑勺:“不如你去试试他能不能对你坐怀不乱。”

我当他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真来了兴致:“打个赌怎么样,赌他不能。我赢了就放你自由,你赢了就继续留在我身边。”

他脾气古怪,向来让人琢磨不透。我便乖巧地往他怀里靠:“那我肯定会输。”他顺势抚摸我的长发,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多深情呢。”

说完便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和他对视,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我早已习惯:“你会赢的,因为你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你自己有多漂亮。”

3

知乎上有个问题“漂亮女孩生在穷人家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某种意义上算是为我量身打造。

我家的确很穷,上大学之前我没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而且都是男装。小时候是为了穿过之后给弟弟穿,等弟弟长得比我高了,我也便只能捡他的旧衣服。

而我也的确很漂亮,父母听说当明星赚钱便送我去艺考,面试的时候妆都没化,才艺展示环节我做了一段广播体操,硬生生凭着一张脸挤掉千军万马过了艺考的独木桥。

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电影学院,每当我穿着十几块钱的白衬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出现在校园主干道时,也总能吸引一路目光追随。

上天似乎总对漂亮的人格外优待,也格外残忍。班主任会主动帮我介绍剧组,副导演给我安排了一个戏份还可以的小角色,摄影师免费给我拍写真,导演以讲戏为由将我带到房间灌醉。

等我睁开眼便看到他光着上身,腰间围了条毛巾,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抽烟,对我说下部戏一定让我演女主角。

我流了一整天泪,打算报警时父亲打来电话,他从未给我寄过生活费,但开口便是要钱,弟弟高考落榜,复读需要高昂的择校费。我又坐了一夜,等眼泪风干在脸上时我给导演打了个电话。

堕落最难的莫过于迈出第一步,之后就会发现没有什么原则和底线是不能抛弃的。我开始辗转在各个金主床上,直到遇到了董誉。

董家因海运发迹清末,解放后去了美国和香港,发展到现在家族人脉遍布各国政商界。董誉是家里的小儿子,生意方面有哥哥姐姐撑着,他只负责吃喝玩乐,线多得花不完了就搞搞投资,成了国内大半影视公司的股东。

我当时被人领到一间四面邻水的湖中庭院,古色古香的客厅里全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董誉坐在沙发上抚摸怀中的孟加拉幼虎,面前摆着半人高的绿植,他轻描淡写的目光被枝叶分割成密不透风的网,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自己的猎物。

引荐我的人提点过一句,以董誉的身份地位他什么环肥燕瘦没见过,要多花点心思。于是等助理念到我的名字,我脱掉衣服跳了支刚学的芭蕾。

连眼皮都没抬过的董誉居然抱着幼虎朝我走了过来,在巴赫的圆舞曲中伸手揽住我的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颈后。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仍保持着前点地的姿势。

“别跳了,太丑了。”

我感觉自己在巴赫的注视下结成一块冰,又被董誉的下一句吹化。

“但是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还真挺好看的。”

我就这样留住董誉身边。他说我像张白纸,他可以亲笔涂抹作画。我原名叫朱亚男,连笔画都透着重男轻女的名字,被他改成朱未希。他为我念江淹的赋:春阳始映,朱华未希,他说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我的美丽。

他情人无数,对我并不算上心,但足够耐心。从葡萄酒鉴赏到高尔夫滑雪,这些上流社会的爱好和运动都是他亲自教我。有段时间他沉迷雕塑,我成了他的模特,雕好之后他送给了我,低头轻轻吻我的眉心:“你是我最好的作品。”

因他我的影视和时尚资源也得到了飞升,成为圈内羡慕的对象。但我其实很怕他,有次他让我品尝法国两个庄园葡萄酒的区别,我因胃溃疡不愿喝,他便捏住我的下颌一杯一杯灌进去。他走之后我抱着马桶吐出了血,手机里闪烁的消息是弟弟催促我给他打生活费。我看着镜子凌乱苍白的自己,心想这一生这么长,该怎么熬过去呢。

直到我认识顾晟,直到我和董誉的这个赌约。

4

最开始我利用董誉的人脉参与了一场顾晟出席的饭局。我穿着低胸小黑裙坐在他旁边,几杯酒过后裸露的皮肤上烧起奢靡的艳色,他目不斜视,问我需不需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饭局结束后我装醉往他身上靠,他用手掌抵在我肩头轻轻将我扶正,而后交给司机。我坐在车上伸手捉住他外套衣角,也拉皱了他的眉间。我贪恋羊毛绒的柔软和温暖,忍不住摩挲,仰头对他笑:“顾先生可是个真绅士。”

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角往外抽,动作优雅,也回了一个笑。他身后满街霓虹,所有的光都奔他而来:“希望朱小姐也做个真淑女。”

再次见面是半月后,风投圈一位声名鹊起的新秀在私人庄园宴请商界名流,点名要我和其他几个女明星作陪。酒过三巡,总有不安分的手脚往我身上摸,刚开始大概顾及董誉,但他和东道主相谈甚欢,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我,揩油便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我向来是笑脸相迎、来者不拒,拿起香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却对上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睛。

顾晟端着高脚杯,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衬衣领口敞开上面两颗扣子略显随意,侧头与友人说笑,朝我送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我早就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了,可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地拂开一双肥腻的手:“杨总,请自重。”

这反而招致对方更放肆的举动,我被逼到泳池边缘,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吸引了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暌违多年的屈辱感扑面而来,我一咬牙转身跳进水里。

我现在仍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水花四溅的巨大声响,我发颤的双肩和手指,以及董誉玩味又嘲讽的微笑中顾晟递来的那双手。

是我在冰冷泳池中感受到的唯一暖意。

我低着头狼狈地向他道谢,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小心着凉。”我不敢看他,几欲落泪。

后来我思考自己到底为何爱上顾晟,根源总能追溯到这一刻。

我遇到这么多人,从导演到董誉再到杨总,他们只关心我能脱几件衣服,只有顾晟,只有他愿意为我披一件衣服。

5

因为这件外套,我给顾晟打了两个电话。第一次是问要不要清洗后给他送回去,他说不用这么麻烦,扔了也行。于是挂了电话我转头便将外套送进干洗店,去取那天给他打了第二个电话:“衣服洗好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电话那头他没立刻回应,大概已经忘了这件事,声音温和而随意:“不用麻烦了,我让司机去你那拿。”

我说这怎么行呢,我好歹要当面道个谢,他迟疑片刻,说了一个地址。我没找到纸,便将地址记在手腕上,背熟后才去洗掉,字迹如蚂蚁般散开,像是爬进了我心底。

我按图索骥开车到一栋老旧的西式别墅,庭院中几株古老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隔绝了市中心的喧嚣,在闹市中开辟一席幽静。

开门的是位精练的中年女人,客客气气地将我请进客厅,称我为朱小姐:“先生一会就回来了,您稍等片刻。”

她给我端来杯红茶,我伸手去接时楼上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笑,而后一道纤弱的身影从楼梯口斜出。十七八岁的年纪,小巧甜美的脸上嵌着双幽深的眼,看向我时闪过乖戾的光。

这便是我和陈静的初见。

她家与顾家是世交,陈静有个和顾晟青梅竹马还订了婚的姐姐。可惜家门不幸,一场车祸后偌大的陈家只剩十二岁陈静,而后顾晟将她接到身边亲自照料。家破人亡让她变得她变得孤僻而倔强,她叫顾晟姐夫,给他打下自己的烙印,将出现在顾晟身边的女人一概视作敌人、横眉冷对,仿佛一个时刻高度警戒的人形雷达。

顾晟到家后挽留我吃饭,我本就别有用心,自然不会推脱。餐桌上陈静共叫了五声姐夫,三次提及自己的姐姐,称赞她的高贵与才华,用弦外之意将我踩进尘埃,暗讽我是个败絮其中的花瓶。

我笑意盈盈,手指按在刀叉上将牛排切成规整的小块送入口中,优雅得像是在弹钢琴。董誉曾握住我的手亲自教我,他说女人的纤纤十指执刀时为有种割裂的美感,他喜欢看。

慢条斯理地将牛肉咽下去后,我才回她:“那陈小姐应该向令姐多学习一下。”

她果然不经激,挥手便扔下刀叉,清脆的碰撞声中竹青色瓷盘裂开一块豁口,碎瓷片迸出砸在顾晟的手背上。他放下餐具,在陈静说出更恶毒话之前开口制止:“静静,听话。”

晚上有个综艺的通告,顾晟开车送我去拍摄地的路上向我道歉:“静静她年纪小,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是真的年纪小,所以天真,所以直率,恶意都不带拐弯抹角,对我这样的人却毫无杀伤力。哪怕她是害我和顾晟离婚的罪魁祸首,我也从未觉得她有什么可怕。

这段关系中我真正怕的人是郑莎——顾晟的正牌女友。

顾晟的车与许多车都不同,特殊在气味上,弥漫着白檀和某种草本植物的清香,吸入时仿佛能洗涤灵魂。不像其他的车,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着万年不变的烟草和汽油,我整日乘坐,将自己也腌成同样繁复的味道。

于是我问他:“你不抽烟吗?”

从车内后视镜里我看到了他的笑,令我想到初春的风,所到之处冰消雪融,是我之前从未见过湛湛温柔:“年轻的时候抽,我女朋友让我戒的,她是田径运动员,最注重健康的生活方式。”

车辆刚好从高架桥下穿过,横梁巨大的影无声砸下,疼得我鼻眼发酸。

这是我与郑莎的第一次交锋。

6

那段时间我刚好在拍一部体育题材的电影,在市田径中心取景。操场边有棵粗壮的榕树,枝叶触地又生根,延绵成一座森森绿色城堡。我每天下午五点半准时收工,坐在城堡中望向操场。

同组演员和我打招呼:“未希姐,看什么的啊?”

“看风景。”

他朝我视线方向看了一圈,最终茫然地问我:“哪有什么风景。”

我对他笑了笑,没说话。这个时间点跑道中央的草地上总会出现顾晟,或西装革履严丝缝合,或一身休闲服手提保温饭盒。今天他穿了件青蓝色风衣,一只手插入衣兜,露出的半截修长指节像是游入海里。

风景是他,煞风景的是与他牵手的郑莎。

我曾查过郑莎的资料。她比我小几个月,有四分之一的斯拉夫人血统,皮肤白皙,轮廓深邃,身材欣长纤细,小腿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完美的仿佛雕塑。跟她一比我才是真的花瓶,败絮其中。

我嫉妒她,尤其是她对我说话的遣词造句、语气神态。顾晟有次朝树下的我打招呼,她挽着顾晟的手臂笑着对我说:“你就是朱未希啊,真人比电视上漂亮多了。”

那一刻自卑感油然而生,就像很多年前素面朝天的我去艺考,看到旁边光鲜亮丽的姑娘拿着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品牌的口红,边压腿边补妆。

而刚好祸不单行,因之前得罪杨总,我在剧组里常受人刁难。我没有去求董誉,比起他折磨人的手段,我宁愿待在剧组。

那天是台风过境的日子,一场我被扇耳光的戏NG了十几条才过。经纪人拿来冰为我敷脸,怒气冲冲地要找导演理论,被我拦了下来。因为一向只知道要钱的父亲忽然打电话让我回家,说有事商量。

他们住在我买的临江大平层,买好家具后我来过一趟,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后问母亲:“怎么没有我的房间?”母亲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你不是不回来住吗?”

从此我再也没来过。

我尝尽世间冷暖,早已磨出一副铁石心肠,却又总忍不住对家人抱有期待,尽管他们总是让我失望。这次父亲叫我回来的目的是让我给因打游戏被退学的弟弟安排工作,最好在体制内,清闲福利高。

我看着对面墙上的照片,终于从无数弟弟中找到了一个自己,七八岁,瘦瘦小小,缩在全家福的角落。我对他们说:“我做不到。”

母亲没有主见且怯懦,小声地说:“你毕竟是明星,人脉广,总有办法的。”父亲直接破口大骂我是个白眼狼,指着鼻子让我滚。

我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关门前听到了玻璃杯破碎的声音,很响,大概把地板砸出了裂缝,或许明天打开手机又能看到他们借此要修理费。

可是没人问白眼狼的钱到底怎么来的,从进门到离开,也没人看到白眼狼微微红肿的左脸。

走出小区时云黑如墨,狂风大作,雨水似射来的斜箭,狠狠砸在我身上。我没有带伞,也不想躲雨。路旁边的梧桐东摇西摆,叶子被风雨撕扯下来钉在地上。我当时想,下辈子就做一片叶子吧,被冲进下水道发烂发臭,总好过在人世间被蒸炒煎煮,永无尽头。

我最终停在了十字路口中央,希望来辆大货车将我撞飞,灵魂得到解脱。直到视线陡然暗下时我才意识到有人停在我面前为我撑了一把伞。

握住伞柄处的手指节分明,在风雨中盈出近乎玉质的温润的光,我的目光沿此一路向上,看到淡色的薄唇、刀削般的鼻梁、琥珀色的双眼和墨痕样的俊眉。是缓缓展开的山水风光,是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是顾晟。

7

我围着毛巾瑟瑟发抖,顾晟递来一杯热茶:“刚才我问你家在哪,你不回答,我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我名下最近的这套公寓了。”

我没有接茶,道谢后问:“有酒吗?”

他指了指身后的玻璃橱窗,我也没客气,直接将那些用于收藏的名酒拿来浇愁用:“其实我没有家。”

他抬了一下眉,与我对视片刻后移开目光:“是我唐突了。”他是个修养好的聪明人,不会主动戳人伤心处,坐下陪我喝酒。到最后他居然比我喝得还凶,像是发泄什么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的公司被几个竞争对手联手围剿,摇摇欲坠,更要命的是,陈静忽然不告而别,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都没找到。

我们坐在房间两端,举杯品味各自的失意。他酒量不如我,酒品却很好,醉了之后不说胡话也不发酒疯,仰头靠在沙发上静静睡去。

我走过去,灯光下他的侧颜如同雕刻,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从他额头滑至下颌。酒精将我烧得浑身发烫,思维却无比清晰,这是我唯一能得到他的机会了。

第二天他是被郑莎的尖叫惊醒的。她推门而入,看到了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顾晟,以及只穿了一件顾晟的衬衣,领口大开坐着抽烟的我。

顾晟带着迷茫的睡意缓缓坐起,郑莎已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脸色苍白但声音还算镇定:“打扰你们了。”

我在烟雾中一言不发地微笑。

她说完就走,居然还为我们关上了门。顾晟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去追,反而无比冷静地穿好衣服,问了我两个问题。

“是你打电话让她来的?”我吸了口烟,点头。他又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以手支颐,吐出一个好看的烟圈朝他脸上喷去:“你猜啊。”

他还是去追了郑莎,临走前留给我一句话:“今天的事之后再谈。”

我等他关门,穿着他的衬衣去厨房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微笑着全部吃掉。

晚上董誉罕见地来我住的地方:“你使了什么手段,听说顾晟的女朋友正在闹分手。”

我翻看他带来的顾晟公司的财报,虽然不太懂,但是也从惨淡的数字里窥见了崩溃的迹象。他从背后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长发中:“不知道顾晟得罪了什么人,好多人在针对他,几乎要把他公司做空。”

我装作心不在焉:“你会帮他吗?”他听后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帮他?”

董誉和我打赌时我也问过为什么。他居然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顾晟身上有所谓的正人君子的特质,他不喜欢。“驯化人永远是最有趣的事情,就像我驯化了你,再用你去驯化顾晟。”

于是我咬了咬牙,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般孤注一掷:“因为我会嫁给他。”

他忽然拉住我的头发迫使我转过去,我的脖子和头皮痛得要裂开,却仍咬牙保持一动不动。他终于笑了。

“很好,我很乐意看顾晟成为你的裙下之臣,也成为我的作品。”

8

三天之后顾晟约我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他商场情场皆失意,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陈静火上浇油,可从表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从容不迫地为我加水,问我要什么补偿。

“娶我。”我回答。

他放下水壶看向我,不假思索:“朱小姐在开玩笑吗?”

我隔着水汽看他,想到暴雨中他的伞,泳池边他的衣,沉默了很久,终于笑道:“开玩笑的,其实那夜什么事也没发生。”

出了咖啡厅我便上了董誉的车,他亲自开到我们初见的湖心木屋。我坐在廊下,一伸手就能碰到湖面。

他说:“听说有个不长眼的导演欺负你,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我刚想说什么,头却被他按在水中,直到我快要窒息时才停下,“但你居然让我的作品半途而废,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我被董誉折磨了一夜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那日也是个台风天,董誉带我去一家酒店,从落地窗上刚好能看到顾晟曾和我约见的咖啡厅。

他将手指竖在我唇前,轻声道:“别说话,看好戏。”

我下意识看过去,郑莎从咖啡厅冲出来,顾晟紧随其后为她撑伞,她立刻躲开,顾晟便移过去,反复几次后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她发挥自己运动员的特长开门便跳了进去,等顾晟反应过来车已经启动了。

他追了几步,伞被吹掉,他像意识到什么般忽然停下,面向郑莎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中央。

以我的角度看,他的身形像挺立的钉,扎得我眼睛酸心也酸,转头看向董誉。他正在逗弄幼虎,上一只因为长大了,被他交给助理处置。后来我才知道所谓处置指的是连同铅块装进麻袋丢入印度洋中央。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很诧异地看着我,果断地回了我两个字:“不爱。”

我对他笑了笑,转身冲下楼,冲到顾晟面前,大雨从天砸落时有种不顾一切的孤绝,像我,也像顾晟。我们俩在来自太平洋的寒意中面对面站着,我说你娶我吧,他说,好。

泳池边他为我披的一件衣是我心动的开端,台风中目睹他对别人的爱,让我彻底爱上了他。

尽管他娶我只是为了发泄,像之前喝酒,之后抽烟。我是他在失意中的堕落,绝望中的自暴自弃。

目睹总裁被分手,我开玩笑让他娶我,总裁却当真和我领了证

董誉说到做到,提供资金帮顾晟周转。婚礼筹备期间顾晟很忙,是我全权负责,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是一句话,你觉得满意就好。

我花重金请了最好的婚庆公司和珠宝设计师,从大马士革空运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婚礼当天迎亲的车队堵了半条街,我放下车窗对着咔咔的闪光灯露出最完美的微笑。

如果婚礼没有爱的话,那至少让仪式感更足一点吧。

如我所愿,世纪婚礼的热搜挂了一整天,但当晚顾晟却没进家门。因为陈静忽然回来了。

她之前离开是为了阻止顾晟与郑莎的婚约,却阴差阳错让我后来居上捷足先登,所以她回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见到顾晟的面,他看上去无比疲惫,朝我道歉:“实在对不起,静静那边出了点事。”我将热好的牛乳倒入玻璃杯中:“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说谢谢,略带歉意地向我笑了一下,转身进了书房。

我坐在客厅,看着阳光由亮转为暖黄,又转成血色。水晶吊灯第次亮起,管家指挥厨房摆盘上菜,顾晟没有出来,我吃了几口便让他们撤去。

他的书房在二楼,门没有关好,我便从缝隙中看到他坐在落地窗前,玫瑰色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房间中唯一的光源是他指间忽明忽暗的香烟头。我只能隐隐看到他的侧脸轮廓,是英俊的,也是怅然的。

他因郑莎戒掉了抽烟,又因陈静重拾烟瘾。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只能看着他为别的女人失魂落魄。

9

那段时间他早出晚归,肉眼可见的日益消瘦,突起的肩胛骨将衬衣顶得空空荡荡,硌得我心疼。

我和厨师学着炖佛跳墙。用老母鸡和猪大骨吊高汤,与老酒一同加入黄酒坛,没过泡发好的鲍鱼海参和瑶柱,文火炖五个小时。我掐着时间,等他回来放凉到刚好可以入口。

他换好鞋后站在门口看向我,西装革履,神情比我们结婚时还正式:“我有个事想和你谈谈。”

我给他盛了一小碗汤:“我亲手炖的,你不尝尝吗?”

他眉眼像被根无形的线拉紧,沉默片刻后还是走过来坐下,从我手中接过汤碗唱了一小口,“好喝。”又顿了顿,“我们离婚吧。”

我恍若未闻,仍保持着微笑:“先喝完再说。”他放下汤勺,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一直游进袖口,声音很轻:“静静她闹了几次自杀,我答应过她姐姐要好好照顾她。所以,对不起。”

我又给他添了半勺汤:“快喝吧,一会就凉了。”

他抬眸,眼中血丝割碎了我的影,说出的话割破了我的心:“你不同意?”

“我同意,但至少你把汤喝完吧。”

他眼中闪过很多情绪,像场迷蒙的雾,最终一一压下,低头沉默地喝汤。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喝了几口后觉得咸,眨眼又有一串泪落入碗中。食不知味的是他,尝尽苦水的是我。

他将青春赠予早逝的初恋,把身心与爱情送了郑莎,软肋和把柄则交给了陈静。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如果生活是场连续剧,他有他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伤他最深和最不能放下的人是陈静,至于我,大概就是演员表末尾的炮灰女N号。

他早晚会离开我,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当晚我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原来的住处,他主动提出送我,我没有拒绝。下车前他对我说:“离婚协议书我会尽快送来,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狼狈、颓废,靠骨相撑起仅存的体面,与我们初见时截然相反,却依旧是我深爱的人。

“顾晟,”我叫他的名字,“如果你决定不爱一个女人,请千万不要怜悯她。”

就像对我,也像对陈静。

10

再次见面是离婚半年后,我拍的那部体育类的电影口碑票房双爆,他作为投资商参加庆功宴。

周围人很忌讳我们俩的关系,但我和他毫不在意,各自敬了对方一杯。他的公司恢复正轨,他也一扫半年前的颓废,依旧是那个举手投足自带气场的传奇天才。

我关注的却是别的事情,比如陈静做了人流后出国,比如他至今未能和郑莎破镜重圆。我轻声问他:“陈静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回答得含糊,却的确是否认了:“她那时为了让我离婚,做了很多偏激的事。”但他仍然原谅、纵容。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反倒是他问我:“你是不是和陈静还有……郑莎一样,都很恨我?”

现在的他依旧英俊、温和而谦逊,是我最初心动是模样。我喝了口酒后对他微笑:“不,我很感激你。”

我曾被拽入无比黑暗,而后自甘堕落,活成瓶中无根的百合花,外表光鲜,茎叶糜烂,浑身爬满了虫卵,散发着腐败的甜腻。顾晟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尽管他不属于我,但他的确照亮了我,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包括廉耻心,包括是非观。

善良是美德而不是罪过,他从来都没有错,错的是董誉、是陈静、是我,是我们这些把感情当工具玩弄人心还洋洋自得的人。

所以从来都是他该恨我,而不是我去恨他。

两年后我所在的经纪公司财政方面爆出巨大丑闻,在大股东董誉的示意下我和谢琦领了结婚证和离婚证,公布我们结婚的消息压住丑闻,等需要的时候再宣布离婚。

但没想到婚讯公布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件礼物,顾晟送来的。紫檀木盒雕刻精致,里面两颗明珠静静地躺在黑天鹅绒布中,卡片上他的字迥劲有力。

“赠卿明珠,珠联璧合。”

明珠盈盈似泪,他将我为他流过的所有眼泪一并归还,从此山高水远,我和他终于,再无瓜葛。(原标题:《炮灰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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